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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张良侧眼看向颜路,微微对着他笑道:“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颜路似看出张良心中有事,玩笑地对着他眨眼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也没什么……”张良看着眼前那一片宁静的海域说道:“只是想起一个朋友来。” “你说的,可是韩非……”颜路循着张良的脸,沉吟说道:“物是人非,恍然间,你来小圣贤庄已经五年了。“ “是啊,五年……我本以为不会在这个地方停留这么久的。”张良低低地一声叹息,回头瞧着颜路说道:“你来找我,可是因为李斯?” “是……也不是。”颜路见张良回过头看他,一双清澈而明朗的眼,如清泉,流过心底,心中不禁微动,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张良时,便震惊于那张绯丽绝色的脸,那时,他只不过十四岁,便已是一副出尘脱俗之相,而现在……颜路脑海思绪乍停,不敢再往下想去,忙转开双眼说道:“你不是一心想知道韩非是怎么死的吗,为什么李斯来了,你却不愿意见他。” “见了又怎样,不见又怎样,他……已经死了。”张良见颜路转过头去,也转身打算离开。 “大师兄说,贵客临门,你不能不见。”颜路见张良转身,知道他欲离开,忙地将伏念的话转告他道。 “不能不见么……”张良微微顿了顿身形,复又回道:“我知道了……” 海风,灌进颜路的偌大的袍子,在风里猎猎作响。颜路甚是无奈地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姿,缓缓地淡出他的视线,不禁低声叹息。他知道子房心中藏了许多事,有些他知道,有些他想知道,子房却不愿告诉他。 ————*——*——*————*——*——*————*——*——*————*——*——*———— “已经五年了吗?”张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竹子,这个地方,他藏了五年了,他本来以为还可以继续藏下去的,直到他有能力去杀他的时候。 可是李斯却来了,来的比他想象中要早一点。 “不得不见……”张良念着这句话,不禁苦涩地一笑,他不想见李斯,不是因为任性,也不是因为害怕。他只是……不想离开小圣贤庄而已。 他知道,这些年,那个人一直没有放弃找他。他不仅灭了韩国,更消灭了所有阻挡在他脚下的棋子。六国……葬身他的暴\\政之下。诸子百家,他一样用他的血腥手段尽数摧毁。如今天下,唯有儒家…… 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他在这里了。 这一次,他是不是再也逃不掉了。 ————*——*——*————*——*——*————*——*——*————*——*——*———— 残阳,如出嫁的衣裳,红的耀目。 张良静静地跪坐着,他旁边是同样恭谨慎行的颜路,两人皆是一副低眉敛目的样子,听着伏念,冷冽而浑厚的嗓音对李斯说道:“丞相大人此次来小圣贤庄,可是有要事?” “确有要事……”那端坐于高位的李斯,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厅内众人,着身边一小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檀木香盒对小厮说道:“打开……” 细长的盒子,甚是精美,其内似有一股香气,随着打开,渐渐弥散在空气里。 “这是?”伏念疑惑地看向李斯,想着不知道是什么,竟让所有人都那样小心翼翼。 “看了就知道了……”李斯瞧出伏念的疑虑,眼神瞟向张良,却是转瞬即逝。 这样愈显神秘的盒子,让伏念更是奇异,只是心中虽然惊诧,面上却是不露神色,随着李斯的手势向前看去。 檀盒之内,是一卷画像,白玉铸成的画轴在空气里微微地发着光芒,以金色的丝绸缠绕着,小厮甚是小心地双手托着画像向李斯走去,看那样子,不知那是一副怎样的画,竟然让李斯也这样小心。 “实不相瞒……今日李斯来小圣贤庄是想找一个人……”李斯接过小厮递过的画像,眼光瞟过厅堂之下的张良身形微微一颤,虽是细微的一动,却仍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找人?”伏念的眼放在李斯手中的画卷之上,不禁奇道:“可是画像上的人?” “不错……”李斯在伏念一头雾水里,缓缓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像,展现于众人面前。 伏念听着李斯这样兴师动众的来小圣贤庄竟然是为了找一个人,心中不禁奇怪,他到底找谁,却不想画像一展开,他脑海便如突然掠过一道闪电,眼光迅疾地向跪在殿下,埋着头的那道身影看去。 不止他,殿上的所有人看见那画上之人时,都禁不住怔愣惊讶,就连颜路也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张良先生……”众人一片诧异,李斯却是一脸笑意,缓缓从坐上起来,走向依然低眉敛目,不曾一动的张良,在他耳边轻语道:“陛下此次派了五万兵马驻扎于桑海城,先生如果想如上次一般瞒天过海,那么小圣贤庄,很可能就变成一片废墟了。” 不紧不慢的语调,甚是冷冽地从张良耳边滑过。他如何不知道嬴政这次铁了心要抓到他,桑海城四处都是驻兵,他若想逃,还会等到现在吗。 微微地扬起头,张良看向李斯手中的画像,那是五年前的他,纤弱而灵动,赤\\裸的脚踝,踩在跌满落花的小径上,笑得犹如三春盛开的繁花。 “六国,皆亡在了他的手上,区区一个张良,又怎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呢。”微微的光芒,闪过那副精致而弥漫着香气的画。 “那就好……”李斯微微眯着眼,看向那张清秀雅致的脸,不禁赞叹,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如仙般的人物。他第一次看见那副画像,还以为只是画师凭空想象的美人,却不想,竟然真有其人,且不但有,还是一个男人,真是可惜了…… 第2章 秦王嬴政 杨花飞落,盘旋着幽幽而坠。 偌大的风,吹起众人的衣角,响起一片烈烈之声。 “子房……”颜路看着那个将要踏上马车的背影,心中不忍地喊出了声。纤细而流畅的白衣儒衫,在风里似乎也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 白色的身影微微顿了顿,却是没有回头,缓缓进了那华丽而空阔的马车里。 张良不敢回头,不敢再去看他最不舍的地方,那个人,已经摧毁了许多他心爱的东西,而这里,是他最不愿消失的地方。他知道,他将要去什么地方,他也知道,将要对什么人。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远。 轻轻地掀开帘子,张良对着那许多看着他的目光,不忍地撇过眼。五年前,他一无所有地带着苏阳来到了桑海,五年后…… 这五年,他最安心的,便是苏阳不用再跟着他忍受那些流离颠沛之苦。如果那个人那么想要他的命,那他又何必如此吝啬…… 作为一个俘虏,张良知道自己已经受了很大的恩宠。 李斯一路上对他很客气,不但客气,甚至还有些卑恭,张良心底甚是奇异,却也不曾问过缘由。 他猜想或许是因为韩非,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那个秘密。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张良都不想去拒绝,这最后的享受。时日于他……已然无多了…… ————*——*——*————*——*——*————*——*——*————*——*——*———— 赶路数日,一行人终在第七日的日落之前,到得了都城咸阳。李斯似乎很是急迫,直接带着张良的马车,进了皇城。 夕阳的余光,洒在一片空阔的平地之上,张良掀开帘子才发现,他们似乎是进了皇宫了。心中不禁奇怪,李斯不是应该直接将他带到咸阳地牢之中吗,就算嬴政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个秘密,他已落进他的手里,难道还怕他再消失不曾? 张良心中甚是奇异,却不知道李斯将欲带他前往何处。直到马车忽地停了下来。 “张良先生……可以下车了。”张良心中狐疑稍定,就听见马车外李斯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余阳未落,金黄的光芒,落在张良洁白的儒雅长衫之上,映着他缓缓而下的身姿,在细细的微风里跳跃着。 张良小心翼翼地自马车之上下来,一眼便看见正前方那巍峨雄伟的大殿,不禁微微一愣道:“丞相大人可是跟在下开玩笑。” “不敢……”李斯见张良惊诧的模样,心中不禁微笑,看来,那张良还不知道他们的始皇帝陛下对他存了什么心思,竟傻傻地以为,嬴政只是为了他身上的秘密? “若在下猜的不错,这里……是你们皇帝陛下的寝宫?”张良见李斯始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禁微微蹙眉说道。 “先生没有猜错……”李斯瞧张良微微蹙眉的样子,不禁喟叹一声道:“先生请吧,等见到了陛下,你就明白了。” 李斯扬头看了看即将沉尽的夕阳,心中甚想对他嘱托一句,自求多福。可是望向那偌大的咸阳宫,他却是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李大人,还不快点,陛下可等得有些时候了……”张良正奇怪之时,阶梯之上,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赵大人……”李斯见着那个瘦高的人影之时,便知道,那个人已经等着他们了,忙地上前,对张良说道:“先生请吧……” 余阳的光芒,清幽地洒在偌大的咸阳宫前,张良随着李斯进得咸阳宫的时候,一路上已跪了许多的太监和宫女,一应俱是匍着脑袋,不敢微动。 “参见陛下……”一踏进宫殿,李斯便恭敬地跪地揖道:“陛下,张良已经带到……”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微弱的光,洒在嬴政绣着龙纹的黑衣之上,时明时暗的光芒,让张良不甚真切地瞧见那道威严而颀长的身躯。只能淡淡地站在原地,不参拜也不后退。 “诺……”李斯不敢抬头,只见那人的脚步缓缓向他走来,忙地起身,默然地退了出去。 沉沉的余光,洒在张良的脚下,白色的儒衫,随着风,轻轻地飘动着。 “我似乎不该来这里……”自李斯离开,张良便不曾稍动,静静地站在原地,却见那锦衣龙纹的男子,也始终站在暗影之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难道你想去皇城的地牢里?”暗影之处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冷厉的嗓音,似掩藏着狂风暴雨一般带着肃杀之气。 “难道我不该去吗?”张良忽然觉得嬴政的话似乎有些可笑,既然千里迢迢地将他抓来,却又待他如此礼遇,却不知是为何。 “没有该不该,只有朕想不想……”那隐在暗处的男子,缓缓地走出来,头上顶着威严的冕旒,身着墨色绣龙纹的冕服,一双眼如寒星一般看着张良道:“你猜,朕想不想让你去那个地方?” “我只知道,你想让我死……”张良看着那蓦然出现的男子,颀长的身姿凛凛,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地看着他。 “是吗……”嬴政墨黑的眼眸一转不转地看着眼前那个如玉一般美好的少年,突然似笑非笑地走近张良,抬起手,指尖抵上他光滑如玉的下巴说道:“朕是想让你死,可是,不是现在。” “既然不是现在,陛下让我来这里,不知为何?”张良微微退了一步,躲开嬴政的手,纤细的眉轻蹙,他总觉得嬴政看他的目光奇怪,却又说不清究竟哪里有问题。 “来人……”嬴政并不回答张良,只淡然唤道。 “陛下……”嬴政话音刚落,门外即利落地进来三个太监,尖细的嗓音诚惶诚恐地问道:“可是要在这里传膳?” “嗯……”嬴政绣袍一挥,对那领头的太监道:“先替朕换衣。” “换衣?”领头的太监微微一愣,似未想到今儿嬴政这么早就要歇了正事儿,但一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张良,似是明白了什么,忙地对身后两个小太监示意,让他们先去传膳,自己走上前躬身说道:“陛下,就让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第3章 千世骂名 “陛下既要用膳,张良便不打扰了……”张良见一众太监侍女,皆忙忙碌碌地进出,他自己倒是一派闲暇地站在大殿门口,不禁觉得自己似乎站的位置不太好,拱手便对刚换完衣裳出来的嬴政请道。 “等等……”嬴政一抬头,便瞧见张良意欲离开的身形,忙地出声唤道:“朕还没让你走。” 张良听嬴政之意,蓦然愣在原地,转头看嬴政一派悠闲地坐在桌子上,心底不禁微怒,这皇帝难不曾要让他站在这里看着他吃饭?他可没这奇怪的嗜好,开口正欲拒绝,忽然就听见嬴政不咸不淡的声音说道:“坐下来一起吃。” “一起吃?”张良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旁边定定地瞧着那个全然不在意的君王愣神。 “怎么,怕朕会毒死你?”嬴政回头,微眯了双眼看向张良。 “我既然来此,便未存侥幸之心,陛下若想要我的命,也不用这样遮遮掩掩。”张良迎着嬴政的目光,缓缓坐下说道:“有这样丰盛的断头饭,张良还有何遗憾。” “朕记得你有字名子房……”嬴政听张良似乎认定自己会死在他手中,不禁微微一笑,不点头亦不摇头地岔开话题说道。 张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嬴政,心中狐疑这大秦帝国的君王,何时在意起他名字了,正欲点头称是,就见嬴政夹着菜向他的碗中放去,张良心中不禁一愣,拿着筷子的手一时停在了空中,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嬴政对他的态度很奇怪,不怒不放,不好不坏。自古君臣不同席,更何况是他这个阶下囚,本来嬴政让他与他同桌吃饭已是怪事一桩,如今还与他夹菜,真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嬴政到底意欲为何。 “怎么?觉得不好吃吗?”嬴政见张良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碗,并不动筷,微微皱眉问道。 “我……不饿……”张良看着眼前的碗,堆满了嬴政夹给他的菜,顿时便没了胃口。 “赵高……”嬴政见张良放下筷子,脸色不明不暗地唤进在外面一直等候的赵高说道:“去把今天的厨子找来……” “厨子?”那赵高一直在外等候,一听嬴政唤他,立刻便应声,却不想嬴政竟然要他将厨子带来,心中不免狐疑,但他跟随嬴政许多年,深知眼前这位君王的脾气,时冷时热,喜怒无常,因此他虽然不明白,却仍是领命退下,忙唤了身边的小跟班去将厨子找了出来。 “陛下,他来了……”赵高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许久,见桌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张良不动如山看着眼前那碗冒尖儿的菜,嬴政亦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张良,气氛很是肃杀而凝重,赵高机灵觉得,今儿这位厨子要倒大霉了。果不其然,赵高方回话说厨子找到了,那嬴政便冷着声音下令道:“拖下去斩了……” “斩了?”张良正奇怪嬴政找厨子不知何意,却不想,他竟然下令将他斩了,惊诧地抬起头,目光清凉地看着脸色黑沉的嬴政。 “你可知,朕为何要斩他?”嬴政见张良惊诧的样子,心中不禁冷笑。 “不知。”张良微微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载你回来的那辆马车上薰了蝶祤香。”嬴政缓缓地从桌案上起身,一边挥手示意将饭菜撤下,一边说道。 “知道……”张良见嬴政挥退所有的太监侍女,略略不安地从地上站起。他其实早已经知道马车上薰有异香,只是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数日来,他只觉得身体里的内力一点点地流失,莫说是拿剑,便是与寻常之人相比,他的体力也是相差很多。 他本以为,李斯是担心他半路逃走,才会在暗中做手脚,直到来到这咸阳宫,他似乎才明白过来,李斯是害怕他会伤害嬴政。 “怎么,到现在,你也不明白朕为什么会让你来咸阳宫吗?”嬴政冷敛的双眸,忽然灼灼地看着张良,那里面折射而出的欲望和 霸道,惊得张良忍不住连连后退,直到背后无路可退地抵上那冰凉的墙壁,才止住脚步。 “还记得五年前朕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你是朕的,不管天涯海角,你都逃不出朕的手掌心。”偌大的咸阳宫,空阔而深邃,嬴政见张良脸色突然一片雪白地向后惊退,薄凉的唇不禁扯开一抹冷厉的笑:“你背后的秘密,朕早已经知道,现在……朕只想要你……” “你……无耻!”张良震惊的无以复加,任他如何猜想,也决计不会想到,嬴政五年来,寻遍六国地找他,竟是对他存如此肮脏龌蹉的非分之想。 张良一直记得母亲曾对他说的那句话,古往今来,多少红颜祸水,均是一世骂名,其实,天下之大,艳绝尘寰的美人又何尝不少,只是看谁,遇见那天下霸主,在他手上,留下骂名无数。 那时候,张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与他说那些话,直到嬴政说想得到他的时候。他的心中,才恍然了悟地掠过一道闪电,却是惊得他脑海一片空白。 “无耻?”嬴政似乎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凌冽的双眼,如迅捷地猎豹,捕捉到张良的眼神道:“贪鄙、暴虐、酷法,这天下,还有什么骂名是朕不能承受的,也不在乎这一个。” “陛下乃堂堂大秦之主,难道就不怕后世千秋受人耻笑吗?”张良苍白的脸,看向那个冰冷孤傲的身形,背后,是冰冷的石墙,他从未有如此后悔过,若早知道嬴政于他竟是如此想法,他就是挫骨扬灰也不会束手就擒。 “千秋后世?”嬴政微眯了双眼,锐利深邃目光直直地射向张良冷笑道:“既已是骂名无数,朕还有何惧。当世之世,一人骂朕,朕杀十人,百人骂朕,朕便杀千人,若天下人皆骂,朕便是屠尽天下又有何妨。” 第4章 暴君怒了 天已沉尽,屋子亦陷入一片墨黑之中。 那一直守在门外的赵高,恭谨地一动不动,心里却是狐疑,里面两人,关门这么久,竟然也没什么动静。瞧天色愈加墨黑,若是平日里,陛下只怕早就唤他将夜明珠置上了。不过,今儿情况特殊,他倒是不敢如往常一样,大着胆子闯进去,只能心里猫挠似的,静静守在屋外,一边赞叹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少年,一边垂涎张良的美色。 “你……到底想怎样?”张良背上的凉意,提示着已无退路,眼见嬴政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心中不禁骇然,想着自己如今内力尽失,身体虚弱,若嬴政真要将他怎么样,他竟然毫无办法。 张良自小,便心思细腻,母亲亦曾授他权谋之术,无论做何事,均为自己留一着后路。若不是他从小便精于谋事,五年前,也不会那样轻而易举地从嬴政的手下逃脱,可是这一次……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见嬴政,根本未想过能全身而退,可是知道嬴政之意后,他只觉得背脊上一片冷意。 他不怕死,不怕折磨,可唯独不想被嬴政侮辱。只是,这上天好似偏要与他开玩笑,让他落得如此境地。 “朕不喜欢重复已经说过的话。”嬴政缓缓地走近张良,细长而有力的手指,落在张良略显苍白的唇上,眼色迷离地随着他的唇形摩挲着。 张良纤细身姿,在嬴政面前,甚是纤弱。他努力地想要推开欺身而上的庞然身躯,却不能撼动他分毫。蝶祤香的迷药,带去了他全身的力气,如今面对嬴政,他似乎已然是笼中之鸟,跑不掉了。 “五年前,你消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今天,朕看你还能如何逃出朕的手掌心。”嬴政的手指,缓缓地滑下,落在那张精致清雅的脸上,流连忘返,如获至宝一般,眼中带着迷蒙的惊叹。 “嬴政,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无耻之徒……”张良狠狠瞪著嬴政,心里却是慌乱不已,只感觉到嬴政火热的唇,落在他弥漫清香的脖子上,四处滑动,引起他一阵颤栗。 “别急,以后,还会更无耻……”张良话音刚落,嬴政的手,便忽地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嘴,低头吻住他干涸的唇。 “混蛋……”张良恼怒想拉开嬴政的铁手,却惊觉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怎麽也挣不开。 且随着嬴政的指尖施力,疼得他不得不张开嘴,感觉到有什麽东西撬开他的唇,伸进他的嘴里,像蛇一样在他嘴里灵巧地挑逗他的舌头。   张良愣了良久才回神,反应过来在嘴里的是什麽东西,顿时如遭雷击,口中唇舌被嬴政肆\\虐折磨。 张良心中愤然,只觉唇齿之间全是那个人的霸道气息,胃里不禁一阵翻腾,恶心欲呕。想着他竟然被一个男人给吻了,那原本便推拒的手,便忍不住用力捶打眼前之人的胸膛。 嬴政见张良挣扎推拒,猛然抓住他的手,将他压倒于冷墙之间,唇舌更是疯狂地卷席着他嘴里的每个角落。 张良双手被缚,奈何亦气力不济,不禁恼羞成怒地张嘴咬他,嬴政被咬得嘴角流血,他却全然不在乎,依旧疯狂地折磨着他。 血,渐渐弥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嬴政手段一向狠毒而暴虐,即使在情之一事上,也决不允许有人违逆拒绝。张良的愤然,引出他藏在内里的暴怒之欲,如狂风暴雨一般,全然不管唇中的血腥之气,狠狠地折磨他…… 绝望伴随着疼痛,侵袭着张良,麻木的双唇,血腥的气息,此时他似乎已经全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身上那最后一点的力气也渐渐流失,连身体也支撑不住地向那个人怀中倒去。 “张良……”嬴政身上忽地一重,心中警觉不好,唇一离开,便见张良紧闭双眼,向他倒来,嘴角边鲜红的血如水一般流泻而出。 “来人……”嬴政手指捏着张良的下颚,看着他嘴里被咬破的舌头,鲜血如注地向外淌,心底不禁慌乱起来,一声暴喝,吓得在外面闪神的赵高一个激灵,忙地推门进去…… “陛下?”赵高一眼看到房里的情景,便呆住了,两人身上全是血地坐在地上,他们的皇帝陛下,脸色阴云密布,随时一副将要杀人的模样。 “太医……快宣太医来……”嬴政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裳的一角,给张良塞进嘴里,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喏……”那赵高瞧眼前情形不对,忙地连滚带爬出了咸阳宫,火速派人去请太医来。 “想死?”嬴政一手抱着张良的身子,一手紧紧地用布塞紧他的嘴,面上一片阴霾地盯住躺在他身下的男子,厉声宣道:“朕绝不会如你所愿。” ————*——*——*————*——*——*————*——*——*————*——*——*—— 幽幽的琉璃之光,落在太医淋漓大汗的额头上,嬴政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为张良止血,一双眼,盛满了怒火,吓得太医手上不停地抖,甚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拖出去砍了。 赵高亦是纳罕地站在一边,大气儿也不敢出,虽然……他也很好奇,他们的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才会把自己嘴唇也弄得一片血腥。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猜疑,没那个胆子去八卦。 “回禀陛下,血已经止住,这位大人已无性命之忧……”太医好不容易在嬴政一片杀人的目光里,将张良处理好,回头请示,见嬴政挥手让他退下,方长吁了一口气,抹了抹脑袋上的冷汗,迅速地退了出去。 “陛下……”赵高见嬴政一直死死地盯着张良许久亦不发一言,忍不住出声细语问道:“可是让张先生先移去别的宫殿,以免打扰皇帝陛下休息。” “不用了……”嬴政脸色一片阴霾地挥袖冷声道:“明日,撤去咸阳宫一切锐利硬物,地下铺三层软毛,朕不想看到任何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 “啊?”赵高未曾想嬴政竟然下这样的命令,惊异得张着嘴,竟忘记合拢,直到一道寒光射向他,方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皇帝陛下,说了什么。 第5章 绝食抗议 微凉的细雨,缓缓地跌落在空阔而气势威严的皇朝禁宫之内。 风,缓缓地带起张良洁白的衣角,在空气里凌冽作响。 “先生……陛下等您一起用膳。”背后,一身墨衣玄裳的侍女站在背后面无表情地提示那站在屋檐下,看着细语出神的白衣身影。 张良并不回答,只是随着女子的声音,缓缓地转身,朝着咸阳宫走去。 那里…… 是他的囚牢…… 而那个唤湘舞的女子,便是他的牢头…… 他曾以为,只是性命而已,他无所畏惧,所以他来了。却不想,他踏进的,是这样肮脏的一个深渊。 嬴政暴虐,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是对他,似乎还算仁慈。 自那日过后,嬴政亲手将咸阳宫变成了他的囚牢。更派了阴阳家的高手湘舞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自己每日一早上朝,处理政事,下朝便回这咸阳宫来,亲自守着他用膳。 风起,迎上张良那苍白而透明的脸颊。雨,轻轻地飘落在他脸上,似泪珠一般,晶莹而透明。 从很小的时候,张良就已经不会流泪了,因为哭得再厉害,他依然要去面对那些悲伤与困难。所以,即使伤得再彻底,他都是淡淡地微笑着,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回到咸阳宫的时候,嬴政已经换下了朝服,一身玄色的龙纹衣裳,将这帝国皇帝的威仪衬托得淋漓尽致。 嬴政孤傲凛冽,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寒光,乌黑的头发,严谨地髻于头顶,面容沉冷而俊美,身边更是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地坐在已盛满菜的案边。 张良淡淡地睨了嬴政一眼,一语不发地随之坐下。 这一月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他不想跟嬴政说话,而嬴政也不勉强他。两人除了晚上同卧一榻,几乎都没有交流。 张良面上温润如玉,谦谦有礼,但其实性子刚毅坚决。 嬴政虽施了手段将他囚于咸阳宫内,却也不敢再过分强求。且自从那日张良咬舌之后,嬴政便时常觉得眼前这个人可能随时会以死相挟。 因此,心中很不放心地派了阴阳家的湘舞整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而每晚的睡觉也都老老实实,不敢逾越…… 当然,其实也不是他不敢,而是他试过,结果很惨烈,不止张良惨,他更惨。 至于怎么个惨法,据赵高偷听到的八卦是这样的。 张良咬舌自尽被救,修养了十余日才好过来,而张良卧榻的那些日子,嬴政几乎是日日与张良同枕共寝,虽然其间没发生什么,但张良瞧嬴政还算老实,也没义正言辞地拒绝,所以他们的始皇帝陛下,心里也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想着他这许多日的表现很良好,张良是不是接受他了。于是……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嬴政趁着张良闭目熟睡之时,便发动了偷袭,却不想,嬴政虎狼之势,手脚动作太大,将人给弄醒了,其中各种香艳刺激,赵高忍不住边想便流口水…… 至于后果…… 堂堂大秦帝国的一国之君,一脚被张良给踹下了床,甚至气得一怒之下,摔门而出。当然,前脚刚踏出咸阳宫,后脚就被人给拦住,然后被嬴政被抓了回去。 张良气急之下,顺手拔了嬴政悬在屋内的天问,不由分说,便向嬴政刺了去。过程惊险刺激,但好在有惊无险,张良虽然拔得利剑在手,却奈何气力不济,当场便被嬴政制服。 那一晚,据说许多人都过得战战兢兢,尤其是赵高,心中既担心他们的皇帝陛下,又不敢近身伺候,心里猫挠似的,在咸阳宫外转了一宿儿。 好在那一晚之后还算平稳,嬴政大早上睁眼对赵高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件事儿要是传出去,就要他的狗命。赵高瞬时便举双手发誓,绝不敢透露半点风声。 不过,这事儿他倒是可以瞒下去,这皇帝寝宫藏了个除陛下以外的大男人他可是怎么也瞒不住…… 且这个男人自第二日醒来便不吃不喝地闹绝食,他就是更郁闷了…… 第一日…… 赵高:“先生……你尝尝,陛下特意让人给你熬的鸡汤,补身子……” 张良瞟他一眼。 第二日…… 赵高:“先生,这盘点心不错,奴才特地端来,你吃一块儿?” 张良瞟他一眼。 第三日…… 赵高:“先生……求求你了,都三天没吃东西了,你就吃一口吧……” 张良沉默不理他。 第四日…… 赵高跪在榻前,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先生……你要再不吃,奴才这条小命儿就没了……” 张良闭着眼前,动也不动。 第五日…… 嬴政怒了,直接端着汤,掐开他的嘴给他喂进去,然后又被吐出来…… 张良那张小脸儿,已经苍白得开始透明了。 第六日…… 太医战战兢兢地边抹汗边抖擞地说,若再不进食,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嬴政一脸黑沉地在他耳边威胁,若再这样,他就灭了儒家和小圣贤庄。 张良依旧沉默不吭气儿。 第七日…… 暴君心慌了,说话也软了,你若肯吃东西,以后我绝不强迫你。 张良睫毛微微动了动,依旧没睁眼。 第八日…… 嬴政连朝都没心思上了,守在床榻边上,黑着脸瞪着那个绝食抗议的人一整日,终是不忍地叹息道:“我嬴政以江山帝国起誓,若日后再强迫你,便江山无主,绝不违誓。” 此话一落,张良缓缓地睁开眼,气息微弱地看着嬴政点头。 顷刻间,嬴政的脸变得黑中透着绿光,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儿。 这一场战争,嬴政真是败得一塌糊涂啊…… 经此一役,张良心中才算放了点心,虽仍在嬴政的手掌心上,至少不用随时担心他扑上来…… 只是每日冷眉冷眼,闲暇时看看书,在咸阳宫附近走走,那嬴政虽然每日仍是与他同榻,却是很守言地不再逾越。 第6章 求而不得 微凉的天气,携着冷雨已经连下了好几天了。 张良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似觉得有些凉意,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亭子,四围虽有素白的沙曼,却也挡不住那雨后的寒风,向他袭来。 “先生……此地寒凉,不如先回宫吧。”那一直守在张良身后的湘舞见张良拢紧衣裳,料想是觉得冷了,这亭子周围景色虽好,却终究已出了咸阳宫,她深知嬴政对张良之意,因此甚是小心。 雪白的身姿,任风卷起长发,于耳边起舞,张良知道那背后的女子所想,她怕他出事,也怕他逃跑。可是,他又能逃去哪儿呢,这个地方,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何能逃…… 这固若金汤的大秦皇城,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张良先生……”细雨,随风飞落在庭前的柳絮树上,张良随声望去,瞧见那个华服墨衣,亲手将他送进这皇城内苑的人,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目色清冷的少年,冷峻且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丞相大人……”张良微微对着李斯点头,并不多言,回身便打算离开。 “先生可否听我一言?”李斯见张良转身欲走,不禁唤住他道。 张良顿了顿,他虽不喜欢这个人,可是,如今的处境,他也不想得罪他。 李斯见张良虽未转身,却是停住身形,不禁淡淡一笑,扬头望了一眼默然无声伫立在张良背后那个冷如冰霜的女子,缓缓走张良说道:“陛下在赵国做质子时,曾看中了赵王的一只画眉鸟儿,不过那只鸟儿赵王甚是喜爱,陛下求而不得,心中一直惦记了很多年,直到六年前,陛下终于灭掉赵国,得到了那只心心念念的画眉,将它带回了宫,养在身边。那只画眉,羽毛华丽美艳,尤其是婉转动听的声音,每每引得陛下心生怜惜。可是……有一日,陛下却突然将他给放了,臣曾斗胆问所谓何意,陛下却只回了两个字‘厌了’,陛下还说,这世上,最让人流连忘返的,不过是求而不得,一日真得到了,也就不稀罕了……” 求而不得吗?张良心中微微想着,那李斯可是让他做那只画眉鸟儿?让嬴政得到他,而后厌倦他,这样……或许有一天,他还能自由地离开这里…… 可是……他怎么能,若连这最后的尊严也落在那个人手里,即使活着离开,又生亦何欢。他这一辈子都会活在这屈辱的回忆里。 而这个李斯又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与他说这些话?他……不过也只是这帝皇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风,轻轻地扬起细嫩的柳叶,在雨里幽幽地散发着清香。 张良未曾回头,也未曾停留,素白的衣裳,如清风一拂而过。 “这位,便是你说的张良,张子房?”白色苗条的身姿,缓缓地消失在风雨里,那一直沉默隐于李斯背后的少年,嘴角蓦然扯开一丝邪冷的笑意,看着那悄然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错……”李斯回头,看着眼前颇有兴味的少年笑道:“蒙卿可别小瞧了他,若这天下还有谁能让陛下纡尊降贵,必是此人。” “即是如此,你又为何要给他讲那个故事,你的意图太明显,连我也听出其中的意思了。”少年见着那白色的身影消失殆尽,方回头,一双斜飞的眼眸,带着凛冽之气,看向李斯道。 “张良此人不但聪敏,且陈府极深,我也只是想试试,就算他不会如我所想,接下来也必有行动。”李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一边带着少年向咸阳宫走去边一低声道:“高处不甚寒,我们的皇帝陛下也只是一介凡人,你何时见他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希望你这番话别弄巧成拙才好……”少年似是而非地瞧着李斯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细风斜雨,李斯亦淡然不语。他如何不知道少年言下之意,方才那一番话,一字不落地被那冷面女子听了去,自然会传进嬴政耳朵里,他只希望,他们的陛下,不要误解他才好。 ————*——*——*————*——*——*————*——*——*————*—— 李斯带着蒙毅到咸阳宫的时候,嬴政与张良正上演一出你夹菜我丢菜的拉锯战,一个脸色黑沉,一个面如冰霜。 “陛下……”两人埋着脑袋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凉风,见两位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斯才不得不缓缓地开了口。 “说……”嬴政被张良推拒得似有恼意,此时心里早已是冷风嗖嗖,连说话也简洁得不肯多浪费口水。 “回陛下……蒙将军传来消息,蜃楼已停放桑海城,开始建造起工。”李斯毕恭毕敬地埋着头,虽听得头上有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却始终不敢抬头。 “嗯,知道了……”嬴政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却是没再下文,既没让李斯退下,又没继续问话,于是两人唯有继续站在冷风里,听那两位你来我往的推来推去。 “嬴政……”最终还是张良没能忍住,‘啪’地一声将筷子扔在地上,恼羞成怒地冷喝道:“要吃你自己吃。” 那冷调沉声,将那一直埋头纳罕不敢出声的两人,也吓得浑身一颤。 “先生……”那一直候在门外的赵高似乎也听见屋内的动静,忙地跑进屋,拾起张良丢在地上的筷子,变戏法似的,手上拿出另一双来,放在张良面前,狗腿地说道:“陛下只是担心先生的身体,每天都吃那么一点儿,腰都快细成柳条儿了。” 说完,还不忘弓头缩脑的瞧了一眼嬴政,见他依旧冷着一张脸,心中也不禁赞叹他们的皇帝陛下,气势好强大。 不过,眼前这位张先生,防御似乎更强大,每每两人闹别扭,赢的都是他,而他们的陛下……真是每次都输得灰头土脸的。 不得不说,这看似温润如玉的一个少年,咬起人来,可真是一点也不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O(∩_∩)O~,亲们,看的时候留下你们的话吧!!! 第7章 趁人之危 细冷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得有些大了,砸在那青色琉璃的砖瓦上,弹起青翠而婉转的声响。 张良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脑中昏然迷蒙,身上热腾腾地冒着气儿,喉咙中亦是火辣辣的疼着。心中暗想,这几日天气转凉,他又常常一席薄衣站在外面,本就体弱的身体,估计是受不住他这样的折腾,感染上风寒了…… 华丽的沙曼,流泻了一地,张良喉咙甚是不舒服,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来去倒口水喝,只身形刚动,便有一双温热的大手伸来,落在他纤细的腰上,耳边适时地响起那个霸道的嗓音来:“怎么了?” “没什么……”张良脸上一冷,手迅速地捏着那只手甩开,不只喉中疼痛难忍,就连脑中也是迷迷糊糊。 “病了?”嬴政一听张良那嘶哑的嗓音,不禁眉头微皱,从榻上转起。夜色之中,隐隐地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跟火烧似的。 张良全身无力,这一动,脑中就是一阵眩晕,嬴政见张良不语,黑暗之中他也看不清他面色,不禁恼怒地拽住他,拉近身来,果然一触之下,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热烫。 “你滚开……”张良豁然被嬴政一拉,不受控制地向他身上倒去,本就眩晕的脑袋,此时更是一团浆糊。不过,就算再糊涂,他也不会忘记推开眼前这个危险的人。鬼知道,这个暴君会不会趁人之危。 “你烧得很厉害……”嬴政听张良叫他滚开,也不恼,而他那有气无力的推拒,在此时,也不过如小孩儿挠痒一般。 微弱的月色,从窗棂之间透过薄如蝉翼的沙曼,落在张良白皙的脸上,嬴政一低头,便瞧见他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眼色甚是迷蒙,忙地下榻倒了一杯水,走向已经晕得不知所云的张良,在他耳边地问道:“喝水吗?” “要……”张良只觉全身如置身火炉一般,口中更是干燥,因此一听喝水,整个人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嬴政的手,不住地呢喃:“要……” 嬴政冷肃的脸上,不禁微微扯开一笑,一仰头将杯中之水饮尽,而后覆上那干涸的唇上,将口中之水一口一口地渡给身下烫如火炉的人。 张良此时烧得迷迷糊糊,紧紧地闭着眼睛,已经分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光景,喉中只觉得干燥如沙漠一般,忽然一股清泉流向他口中,忙地张嘴如本能一般,想要更多。 嬴政不想怀中之人,竟如此,微微一怔。他本只是想趁人之危地稍稍占些便宜,许多日来,这个人都躺在他身边,偏偏他又只能看不能吃,好不容易偷袭一次,还被他绝食相逼,实在打击他的热情。 “水……”张良感觉口中苦涩干涸,身上虽然热烫,竟也比不上那双手在他身上所散发的温度,迷迷蒙蒙地张开眼,蓦然就见一张俊美的脸埋在自己怀里。 “嬴政……”张良脑中蓦然清明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人推开,咬牙切齿地缩进床榻里瞪着眼前之人,气息甚是虚弱地说道:“你竟然违誓……” “趁人之危,无耻……”张良脑中本就迷蒙,如何记得他曾问过这些,即使问了,他一定也是断章取义地挖陷阱,让他跳。 “好了好了……是朕无耻,可是现在,你烧得这么厉害,快躺下去。”政瞧张良说一句话喘半晌的模样,甚是心疼,也不跟他再争,忙地倒了水,送到他嘴边,伺候…… 张良喉咙疼痛难忍,加上方才忍不住出声怒骂嬴政,喉中更如同要冒烟儿似的,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因此见嬴政倒水给他,忙地接过,一口一口地倒进嘴里。 嬴政瞧张良那冒火的美眸,他也不敢再逼近,想着今儿已算是占尽便宜,来日方长,以防他再绝食抗议,嬴政忙地敛了眼中的欲望,唤守在屋外的赵高去将御医请了来。 夜明珠的光幽幽地发出炫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咸阳宫,只除了那看似凌乱却捂得严实的床榻。 赵高一进屋,便瞧见他们的皇帝陛下正焦虑地走过来走过去。 那严实的床榻里亦不停地传出咳嗽的声音来。 第8章 扶苏公子 天气微凉,雨势如流泉一般,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 赵高忧郁地蹲在咸阳宫的大门口,时不时地伸脑袋进去望一下,他们的陛下手上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看着那个面色潮红,气息微弱却仍不肯喝药的少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唉……”赵高忍不住一声长长的叹息,感慨他们的陛下,真是自作自受。明知道张良讨厌他亲近,还总是巴巴地贴上去,原本他给人家喂,张良很是配合的,谁知道嬴政一下朝,见赵高正给张良喂药,就蹭上去,非要自己去喂,这下好了,人家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瞧他一眼,更别说喝药了。 “来人……”赵高正蹲在门外碎碎念,蓦然就听嬴政一声大喝,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立马狗腿地滚了进去,趴在地上恭敬地听嬴政冷声道:“药冷了,再去熬一碗……” “喏……”赵高甚是想说,再熬十碗张良也不会喝,不过,看嬴政黑乎乎的脸色,他忙地闭紧自己的嘴,听话地出去找人熬药去。 静默的空气,只有雨跌落屋顶的清脆声,嬴政见张良始终闭着眼睛不理他,知道他还在气他昨晚上欺负他,因此见张良不肯喝药,不禁叹息道:“你既不愿看见朕,朕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 “陛下……”嬴政这厢刚说完话,门外的赵高便匍匐着进得屋内禀告说:“大公子已经从桑海城回来了,说是有急事禀告,此时正在外面等候。” “急事?”嬴政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宣他进来吧……” 大雨倾城,扶苏掸了掸身上的水珠,方踏进咸阳宫。 空阔的屋子,除了地上那厚实的绒毯,便只有正前方的书案,扶苏不禁诧异,这咸阳宫竟然完全变了个样。他记得,这宫里原本还有一方熏香的鼎炉,左边的坐榻不知道怎么也没有了,这偌大的帝王寝宫,此时除了一张睡榻和书案,竟然什么都没有。 哦……还有一张精致屏风,搁在睡榻之前。不过,他那一向霸气的父皇,何时竟喜欢这种斯文的玩意儿了? 他可不知,这咸阳宫,本来连这书案也是没有的,这几日,张良伤寒生病,那嬴政每日处理政事,心里也总是惦着,后来才让人重新置了书案在咸阳宫,索性连政事也搬到咸阳宫里处理了。 “你有什么急事?”嬴政紧皱眉头瞧着底下的扶苏,看他一脸的诧异之色,不禁微赧地冷了脸问道。 “禀父皇,儿臣在桑海将楚门项氏一族尽数擒拿,现已经关押将军府,请父皇下令如何处置?”嬴政冷冽的嗓音,适时地震醒了那个惊异的人,见嬴政一双冷眼瞪着他,忙地埋下头不敢再四顾地说道。 “桑海?楚门项氏……”嬴政冷厉的唇微微一扬,转眼看向那卧在榻上,不肯喝药的人影,不答反问道:“桑海儒家,你可有去过?” “儿臣……未曾去过。”扶苏心里很是诧异,嬴政怎么会突然问起儒家的小圣贤庄,却也不敢相问,唯有据实以答。 “蜃楼建造得如何了?”嬴政虽坐于书案,离床榻甚远,却也看见那个身影在听到儒家之时,微微颤了一颤,嘴角情不自禁地扯开一丝笑来。 “已有三成……”扶苏觉得今儿嬴政的问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调,若在往时,只怕早已经下了杀令,哪会像今天,东拉西扯跟他废话半天。 “嗯,你先下去吧,让李斯立刻来见朕。”嬴政挥了挥手,示意扶苏退下。 “那……楚家?”扶苏脑海此时蒙蒙地,他今儿就是来问如何处置那些叛逆分子,可是嬴政跟他问话半天也没说要如何。 “朕会亲自处理。”嬴政从书案上起身,不再多言。 那扶苏见嬴政起身,便知他再问也无济于事,唯有低眉敛目地退了出去。 幽幽的余光,透亮地旋转在这空阔的咸阳宫中。这数日来,阴雨连绵不歇,天色阴暗,加之张良感染风寒,整夜咳嗽不停,因此那夜明珠整日地置于宫中,就连夜间,也未收拾。 李斯进得咸阳宫的时候,嬴政手中正拿着一卷竹简,一副阴晴不定的神色。 “陛下……”李斯猜不透嬴政此时是喜是怒,瞥了一眼那被屏风遮住的卧榻,想着难不曾两人又对上了?可是瞧嬴政的神色,似乎也不是那么怒不可竭,想来应该也不是张良惹到他,若真是张良惹得,嬴政该是一边生气,一边努力地压抑自己才对。 “那些个老匹夫……”李斯纳罕地站在底下许久,见嬴政一心瞧那竹简没理他,也不敢再吱声,只恭恭敬敬地埋在那里,却不想嬴政突然勃然大怒,将手中竹简扔在地上。 “不事朝政,不敬君王,就喜欢挑弄是非,这些老东西,朕迟早要好好收拾他们。”李斯被嬴政突来的怒气,吓得微微后退,竹简摔在他脚下,他也不敢去看,不过听嬴政的意思,他倒是瞧出了几分。想来定是朝中老臣对他近来所为有些微议,尤其是关于皇帝陛下在咸阳宫藏人,日日与之同榻,冷落后宫的传言。 李斯突然想起前几日将军王翦怒气冲冲地找他询问此事,当时虽被他忽悠过去,但那王将军也不是容易打发的主儿,估计上书此事的,正是他连同一众老臣所为。 “李斯……”嬴政一脸黑沉,忍不住怒骂出声,只心中怒气刚起,就听见里间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忙地敛了声音,唤着眼前埋着脑袋不发一言的人。 “陛下找臣,不知有何事吩咐?”嬴政的声音前后差别甚大,想那李斯一向正经不八卦,此时也忍不住心头诽谤他们的皇帝陛下,真是太丢人了。 李斯之前就听赵高跟他八卦,说张良感染风寒,他们陛下趁机占人便宜,结果被仇视了,现在一心跟人赔罪,进展很不顺利。他还以为,定是那赵高添油加醋了,他们陛下何时跟人赔罪过,他光是想想也觉得这个场面很吓人,不过……如今看来,还是很有可能的! 第9章 华庭公主 沉默而空阔的咸阳宫,此时的气氛微微有些凝滞,不过,这份凝滞此次完全不管张良的事,虽然每天他都必然会让咸阳宫气势肃杀一段时间。 这次,引得气氛如此凝重的,是一个小女孩,气势霸道,一如那个坐在书案边上,横眉竖目的帝国君王一般。 “父皇……听说你在宫里藏了一个美人儿,你以后只要美人不要华庭了是不是?”小女孩儿一身华丽的红衣裳,双手叉在腰上,气势很是凌冽地站在李斯旁边,嘟着嘴,一副找你算账的小模样。 “谁告诉你的?”嬴政眼色蓦然加深,看着底下那个撅着嘴的小女孩儿,眉头紧皱。 “都在说……”小女孩儿见嬴政皱眉,似乎要生气,忙地退了两步,却又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嘟囔:“好多人都在说。” “小公主……”李斯见嬴政眉头紧皱地看向屏风之内,便知道他担心里面的人生气,因此忙地拉住身边的小女孩儿说道:“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陛下疼爱小公主,怎么会不要小公主呢。” “是吗……可是……” “好了,不许再胡说八道……”嬴政瞟了一眼床榻,见里面没什么动静,转眼见小女孩还要再说,脸色一沉,冷声呵道:“赵高……” “陛下……”赵高一直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听候差遣,心里都快悔死了,谁让他刚才蹲门口偷听,一时没看到华庭那个小丫头,只是微微一闪神,那小祖宗就如泥鳅一样蹿了进去,还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连一个咸阳宫大门都守不住,看来要让你去帝国大牢呆些时日,你才知道什么叫固若金汤。”嬴政脸上黑里透青,心中怒气顿生,吓得赵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陛下恕罪……” 那小女孩见嬴政生气,也蓦然被吓到。他虽知嬴政凶飒苛责,可对她一直是喜爱有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自从五年前,嬴政见过她之后,便喜爱将她带在身边,而所有皇子女儿里,她也是嬴政唯一愿意亲近的血脉。 “父皇,华庭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小女孩见风使舵的本事很不错,眼见赵高被嬴政数落,估计接下来就轮到她,因此忙地上前,乖乖地跪在地上认错。 “好了,立刻将她带下去……”嬴政见华庭乖乖认错,心思稍稍平复,对赵高说道。 “喏……”赵高闻言,忙地起身拉着华庭向咸阳宫外走去,见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一步三回头地瞧嬴政,不禁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公主,今日陛下要跟丞相大人商议正事,我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 华庭回头,欲言又止地朝着屏风看了一眼,最后嘟囔着嘴巴,随着赵高出了咸阳宫。 “朕打算亲自前往桑海,你安排一下。”嬴政见赵高将华庭带走,方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暗暗瞧了瞧屏风之后,见依然没有动静,方转头对李斯说道。 “陛下要亲自去?”李斯蓦然愣住了,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嬴政找他竟然是想去桑海。可是他去桑海干什么,因为西楚项氏一族?还是蜃楼?这两个原因都太让人想不通了…… 蜃楼建工三成不到,项氏一族虽然抓到,但也用不着他们皇帝陛下亲自去监斩吧,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可是除了这两个原因,他着实不能想象,他们皇帝陛下到底抽什么风,难不曾是去观赏风景。桑海虽在一片海上,风景美妙,但比之美丽的,数不胜数,干什么非得千里迢迢跑到桑海去。 “嗯……”嬴政在说完要去桑海之后,心情似乎很是美丽,对李斯的提问也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于是,在一片稀里糊涂之下,李斯很头疼地退下了。他得赶快回去找人商量,嬴政倒是很淡雅地甩一句要去桑海,他可得殚尽竭虑地取制定路线。 李斯马不停蹄地出了皇城,直奔丞相府,刚到门口,便遇上守株待兔的王翦。看见那道身影的时候,李斯非常想不顾形象地大骂一句,今儿真TM撞邪了,竟遇上倒霉事儿。 确实不出李斯所料,王翦来找他,还真是枚倒霉事儿。 原因是王翦听流言八卦,说皇帝陛下藏得不是一个美人,是一个男人…… 这样爆炸的消息,瞬间将王翦雷得外焦里嫩的,连朝服都没换,就蹲李斯门口来了。到了丞相府之后,又听说李斯被嬴政叫去了,于是就蹲在大门口的石头狮子上,焦虑地踱来走去,晃得丞相管家心里直发毛。 雨势略略小了些,王翦一见李斯的马车,便直奔上前,生生将刚踏出马车的李斯吓得又钻了回去。 “李斯,你干嘛呢,给我出来……”王翦乃一粗人,从军打仗数十载,说话嗓门大不说,连动作也是杠杠滴实在。眼见那李斯躲回马车去,上前就就开马车帘子,看李斯在里面深深深呼吸之后,方转头看他,脸上一片阴冷。 “不知王将军找本相所为何事?”李斯依旧端端地坐在马车的正中央,冷眼看那王翦一脸急迫的样子,缓缓说道。 “你先出来,我跟你说。”王翦是一传统而实在的人儿,且他觉得要问的话,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因此脸色一整,对李斯小声道。 “你就这样说,都一样。”李斯盯了王翦许久,他才不傻,方才在咸阳宫才听嬴政气得要收拾王翦,这晌儿,他跟王翦凑一起,嬴政一定以为是他告诉王翦的,那还不剥掉他三层皮啊。 “李斯……”王翦瞧出李斯不愿跟他废话,心里一急,嗓门就情不自禁地大起来,吼得背后给他撑伞的管家一个不注意,咕噜一下就滚地上去了。 “好了,王将军,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之前就已经给你说,我不知道了。”李斯瞧王翦那样,不禁摇头叹息,怪不得他们的皇帝陛下也讨厌这些老臣,确实很烦。 “屁,你又骗老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从咸阳宫回来,你会不知道?以为老子是三岁小孩儿啊”王翦是出了名儿的急脾气,眼见李斯打算像上次一样忽悠他,那脾气忽地一下就出来了。 “我是去了陛下的咸阳宫,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不信你去问华庭公主,她刚才也在呢。”李斯边说心里边念阿弥陀佛,华庭公主千万别怪他,谁叫他跟陛下没有血缘呢。如果陛下发起怒来,搁在他身上,是脑袋搬家的事儿,可是搁在小公主身上又是不一样了,所以,千万别怪他不讲道义啊。 第10章 严刑逼供 李斯好不容易才将王翦打发走,前脚刚踏进丞相府,就见那笑得邪气满满的蒙毅以及一脸肃穆神色的扶苏。 “臣,见过公子……”李斯忙地上前拜见扶苏。 “不必多礼……”扶苏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李斯起身。 “公子、蒙将军……请……”李斯起身,忙地引着两人进了前厅。心里不禁开始琢磨起来,见着蒙毅他并不奇怪,不过扶苏也出现在他这里,心里便觉得不好。难道是近来朝中上下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让他们的扶苏公子也起了八卦之心,要来逼问他一回。想到此,李斯便觉得很是无力,才打发一个这又来一个,他们的皇帝陛下风流,可苦了他这个为君臣子的。 “李大人……”扶苏幽幽地坐在上首,端着管家奉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刚才进宫与父皇商议如何处置项氏一族之事,父皇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丞相大人可知道,其中何意?” 扶苏皱着眉头,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李斯听扶苏之言,心中稍稍平下心来,原来他是为这事儿来的。忙地放下手中茶碗道:“回禀公子,李斯正要与公子商议此事,陛下已决定,十日后,亲自前往桑海。” “父皇要去桑海?”扶苏心中猛然一跳,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一片震惊的神色。 其实,不止扶苏吃惊,就连那一向不动声色,总给人以高深莫测的蒙毅也微微愣了,只是一瞬间他便回了神,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来,送到嘴边笑道:“看不出来,我们的皇帝陛下竟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此话一出,不止李斯愣了,扶苏简直已经一头雾水地摸不着方向了。 不过,李斯好歹算是个明白人,片刻之间,便明白过来其中真意。眼眸深沉地点了点头,想着他竟然忘了张良,或许是嬴政突然要去桑海的消息惊得他有些头脑糊涂了,竟然让他忘记了儒家小圣贤庄也是在桑海。 可是,他倒是明白过来,那个此时被惊得风中凌乱的扶苏公子还是无头苍蝇一样,稀里糊涂的。 “蒙毅,你此话何意,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扶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蓦然拉起正悠然品茶的少年,揪在面前,那面孔,竟然有些狰狞起来。 蒙毅突然被大力提起,手中茶碗瞬时便被撞落,洒得一身水不说,还被扶苏拽在眼前,一张脸,冷得跟二月里的大雪一样。 “公子……你轻点,别急,可不可以先放开我?”那蒙毅被突然提起,胸中甚是郁闷,可一见那个揪住他的人是扶苏,他也不敢放肆地将人推开,因此唯有苦着一张脸一边埋怨自己嘴巴一边求饶。 “公子,你……先放开蒙将军吧。”那李斯瞧蒙毅一脸苦不堪言的模样,忙地上前劝道:“那些传言,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 “什么叫有些是真的?”扶苏听李斯一言,更是怒不可竭,蓦然丢开蒙毅,回头一双凌冽的冷眼瞧着李斯,他原本以为,只是那些老臣又在嚼舌根,跟嬴政对着干,却没想到连李斯也说真有其事。 “公子息怒……”李斯见扶苏回头瞪他,忙地连连后退,直到两人隔了些距离,确定如果扶苏要抓他,他还有时间跑,方才停了下来。 “好,我不怒,你说,哪些是真的?”扶苏见李斯离他甚远,眉头紧蹙,一回头,见蒙毅也蓦然一跳,距他三尺,那皱起的眉头,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来。 “呃……”李斯看着扶苏,心头估量着要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他。不过,脑袋转了一圈,发现不管他怎么说,似乎都会刺激他,因此竟迟疑得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好,你不说,那我来问你。”扶苏见李斯期期艾艾,想来定是瞧他神色,不敢说。因此,强压心中怒气道。 李斯见扶苏脸色稍缓,又听他说他问,忙地点头,想着要是他们的皇帝陛下知道了,或许罪过可以稍稍轻点儿。 “父皇寝宫里真藏得有人?”扶苏沉吟了半晌方问出第一个问题。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父皇为了他,连朝政之事也搬到了咸阳宫?”扶苏问一个问题,脸色便黑上一分。 这次只有李斯点了点头,因为蒙毅也只是听说的。 “是哪国的美女?”扶苏见李斯点头,心底不禁气竭,缓了许久,才平下心来问出这句话。 这次两人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们倒是说啊……”扶苏见两人均一片沉默,气得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拍桌子大喝,吓得那两人都抖了一抖。 “回公子……不是美女……”李斯默然了半天,才不清不楚地吐了这句话出来。 可是……不是美女?难道是丑女?扶苏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他的父皇什么时候改口味了。以前六国美女数不胜数,他也未曾如此,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丑女,连朝政大事也不顾了? “是……美男……”蒙毅见李斯吞吞吐吐,估计接下去的话,他是说不出口,忙地向后退了两步,插口说道。 “啊?”蒙毅一说完,便睁着一双大眼,准备接下来看扶苏勃然大怒的模样,谁知道,他只是轻轻‘啊’了一声,而后便石化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扶苏缓缓地一边向蒙毅走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说那个被你父皇藏在咸阳宫的不是美女,是个男人……”蒙毅实在受不了眼前这气氛,索性两眼一闭,噼里啪啦地一句话就说清楚了,说完,当然不忘一跃,跳到李斯背后,在他耳边小声道:“要死也拉上你垫背。” “是谁?”蒙毅这干净利落的一番话下来,扶苏反而冷静了下来,虽然心中翻腾得比较厉害,但好歹缓了过来,没有继续向两人逼近。 “儒家张良……”李斯见扶苏脸色虽然阴沉,但却停在了原地,因此忙地开口说道。 “儒家?小圣贤庄?”扶苏皱着眉头,重复问道。 “公子知道?”李斯也微微怔愣,听扶苏说小圣贤庄,莫不是认识张良。 “父皇今天早上问我,可去过儒家小圣贤庄,原来竟是因为他?”扶苏蓦然想起早上给嬴政禀报项氏一族时,曾问他,有关儒家之事,他原本以为嬴政只是随口一问,如今想来,可能那才是他父皇最想知道的事情。 第11章 家仇国恨 冷雨微尽,天色转凉。 嬴政手上端着药碗,坐在床榻边上,一勺一勺地喂给床上的人。 赵高站在后面,间或地抬眼偷偷瞧一眼,那病床上的少年甚是不自然地喝着嬴政喂给他的药。 “好了……拿下去吧。”嬴政见碗中药已倾尽,顺手便递给站在后面的赵高,手上捏了雪白的丝巾,伸手就要靠近张良的唇角。 “我自己来。”张良忙地伸手,挡住嬴政,接过丝巾。 嬴政见张良推拒,也不强迫,唇角扬着笑,起身便向书案走去。 只是一回头,便撞上呆愣在后面看好戏的赵高,顿时便阴云密布地皱起眉头来,冷声一呵:“干什么?” “没什么……嘿嘿……”赵高被嬴政一撞,亦回了神,忙地埋下脑袋一边向后退,一边心中乐呵。 至于乐呵什么,赵高只能说,看戏很温馨,所以忍不住。 嬴政近来心情很好。原因自是不必说,必然是因为张良。 其实,嬴政心中知道,张良这几天对他稍稍好一点(当然这个好一点其实只是不那么冷若冰霜,加上肯喝他喂的药而已。)全是因为他说要去桑海城。 想来,张良现今对他的顺从应该只是想跟他一起去桑海,不过,这正是他筹划此次的目的,所以,近来,嬴政的心情真是实实在在地兴高采烈,如果……没有那几个老家伙跟他唱反调的话。 嬴政刚坐上书案,门外赵高便突突突地跑进来,口中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王将军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告。” “十万火急?”嬴政一听王翦的名字,心中便怒火顿生,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说的十万火急就是来管他的闲事?想到此,嬴政心中愠怒地狠声道:“不见,告诉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去找李斯。” “呃……”赵高跪在门口晃了晃,他如何敢去回王翦,那王将军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加之为帝国戎马半生,鞠躬尽瘁,尽管现在老了,有些啰嗦了,可也是帝国的名将,因此一听嬴政说不见,那张脸便皱在一起,期期艾艾地苦道:“陛下,王将军说,今儿你若不见他,他就不走。” “那就让他在外面等吧……”嬴政脸上青黑相映,冷声说道。 “可是……公子也在外面……”赵高听嬴政那冷风凛凛的声调,便知嬴政动了真怒,因此也不敢再提王翦。 “今天谁都不见……“嬴政心中甚烦,一眼瞪向那个跪在底下的人,冷声说道。 “喏……”赵高见嬴政瞪他,心底颤了颤,忙地起身出去,他可不想被嬴政迁怒。 ————*——*——*————*——*——*————*——*——*————*——*——*——— 咸阳宫此时的气氛有些凝重,原因是张良想躺在床上休息,可是嬴政觉得他应该起来活动活动。 御医说张良气色已经恢复七八成,现在应该出去多吸吸新鲜空气。不过,因为嬴政将政事搬到咸阳宫,经常会有朝臣在附近出现,所以张良不想出去,免得被人看到。 因此,两人之间开始一场拉锯战。 嬴政想方设法地想将张良给骗出去,而张良却始终寒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你不是想去桑海吗?还有三天朕便要动身了,你若不起身,朕便将你留在咸阳宫。”嬴政见张良始终面如冰霜地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威胁他道。 张良沉默不语,可是那张脸却是气愤得一片嫣红地瞪着嬴政。 赵高很欣慰地觉得,他们陛下在张良面前稍稍有那么点出息了,至少,这场拉锯战,他没有再输得一塌糊涂。虽然张良仍是沉着一张脸,甚是不情愿,但好歹算是妥协了。 清寒的风,缓缓地滑过张良单薄的衣裳。 “等等……”张良前脚还未踏出咸阳宫,背后那个冷冽的嗓音便蓦然响起,张良来不及回头,背上便突然多了一件厚重的白色狐狸鹤氅 。 “谢谢……”张良回头,对上嬴政细致的眼神,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是无情之人。这许多时日,嬴政对他的一点一滴他都瞧在心里,作为帝国的君王,肯纡尊降贵地为他夹菜,低声下气地给他保证,就连他那些骂他的难听话,他也不甚在意,他分不清嬴政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心。也或许,真的如李斯所言,嬴政只是想得到他。 可是,嬴政给他再多的感动,也没有办法让他释怀。 他恨嬴政,从他亲手毁掉韩国,毁掉他的家的时候,他就开始恨他。 家国的毁灭,年少的逃亡,他跟他之间,有太多的仇恨。即使现在他落在他手上,如阶下囚一般没有选择和自由,他也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因为,他的仇恨,不允许他就这样死去,他要亲手摧毁那个人的帝国,亲手,将剑插入他的胸膛。 “去吧,别转太久了。”嬴政淡淡地笑着,细冷的眼眸看着张良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时,幽幽地转深,直到那个纤细的背影,踏出咸阳宫。 “赵高……”张良前脚刚踏出咸阳宫,嬴政脸上便冷了下来。 “奴才在……”赵高一直沉默地候在门外,一听嬴政唤他,迅速地出现。 “你陪他一起去。”嬴政并不回头看赵高,只是幽冷着一双眼,始终盯着那个白色的背影。 “喏……”赵高听嬴政让他跟着,微微愣了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估摸他们陛下是担心张良撞上那些朝臣,才让他一路跟着。毕竟,皇城之中,不认识湘舞的人很多,可不认识他赵高还不给面子的,还真没几个。 张良虽来皇城有些许时日了,不过每日都在咸阳宫之内。加之,现在朝中有许多不好的传言。当然,更重的是,王翦那个啰嗦的老头儿还跪在咸阳宫之外,如果,当真被他撞上,还不定张良会吃什么亏来。 第12章 琴瑟相会 阴云风寒,枝叶已有入秋的萧瑟之意。 赵高跟着张良走出咸阳宫的时候,外面并无王翦和扶苏的身影。想来,或许王翦是真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冲去找李斯了。赵高微微顺了口气,虽说他并不怕王翦那老头儿,可是也不想与他纠缠。 细凉的清风,掀起发丝,在空中偏偏起舞。清澈的细流,如泉水流淌碰撞出清脆的叮咚声,甚是悦耳,耳边,那似有似无的琴声,犹如天外的梵音,激起一圈圈涟漪,在张良的心里,慢慢晕散开来。 血红的残叶飘落,幽幽而坠,雪白的薄纱随风扬起,清冷的琴弦声,青衣的男子,纤细的指尖于琴上翩然,心中似含许多凄清。 那是张良第一次见到扶苏,幽冷的长亭,白玉琴座,丝竹声声入耳,勾起他心底的许多思念。 “声斯而泉,汀泠跃然,阁下琴声,美妙绝伦,在下打扰了……”张良缓缓地扬起唇角,看向那个已然停下抚琴的男子,他看着他,沉默,淡然,眼中还有一丝不解。 扶苏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如飞舞的落叶凭空出现的人,细长的身姿,秀雅极致,那张脸如白玉雕琢一般精致。足下,清风吹起,露出时隐时现的白靴,恍如画境一般。 “你是?”扶苏缓缓起身,甚是害怕眼前如梦境,向张良走去,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落向那人的脸上。 “在下……儒家张良……”缓缓地后退了一步,张良看清男子眼中迷离的神色,那掠夺的目光,像极了那人,不禁紧紧皱起眉头,一改脸上的笑意,冷漠地带着疏离。 “张良?”扶苏一听这个名字,如遭电殛,停在空中的手忽地收回,脸上迅疾闪过一丝羞恼与赧然。 “打扰阁下雅兴,抱歉……”张良见扶苏收回手,眉头稍稍舒展,心中虽是不快,但想着是自己不对,叨扰人家在先,因此忙地收了脸上的冷意,赔罪便欲离开。 “先生请慢……”扶苏一抬头,见张良欲走,便知刚才自己的举动惹恼了眼前的人,心中虽然震惊,此人便是被嬴政藏于咸阳宫的男子,却也忍不住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悸动,忙地出声唤道。 “阁下可是有事?”张良不解地回头,瞧向微微不甚自在的扶苏。 和风微拂,吹起朦胧的沙曼。清澈的泉水叮咚之声,缓缓地滑过对视的两人,奇异的氛围,如轻烟般徘徊在两人身侧。 赵高好不容易跟上张良的脚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如画的风景。公子青衣温润,和薰的眼神如微风缠绕在周围。张良冷敛如水,幽幽寂默,晶莹的双眸防备而警戒。 这幅画面虽然很美,不过,赵高身上却是迅速地起了一层汗,眼见扶苏眼中眼色闪烁异样的光芒,忙不迭地凑了上去,跪在两人面前,插言道:“奴才见过公子……” “公子?”赵高一声,便震醒了两人,扶苏不甚自在地撇头干咳一声,张良却是微微蹙眉,看向那恭敬地埋着脑袋的赵高。 他唤眼前之人公子?大秦上下,就连平民百姓也知道,当世之下,有公子之称的,唯有那个享有圣贤之名的扶苏。他竟不知道,此人是扶苏,眼中迅速地闪而过一丝光芒,而后很快地掩去,唇角时有时无地扯开一丝自嘲的笑道:“不知是公子在此抚琴,张良叨扰了……” “等……”扶苏见张良转身离开,张口欲留,却一眼瞟见跪在脚下的赵高,后面的话,迅速地咽进了嘴里。 “你走吧……”张良未曾回头,扶苏也不敢再出口挽留,待得那个人的背影消失殆尽,方沉了眼眸,对赵高说道。 “喏……”赵高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迅速地跟上张良。心中却是不停地叫好险好险,还好他出现了,莫不是他突然插、进去,张良背后那双眼睛只怕会一字不漏地给嬴政报告了去。按照他们皇帝陛下对张良的占有欲,他们的公子,此番怕是要埋下祸根了。 想到这儿,赵高便忍不住又抬手抹汗。此事虽与他相关不上,不过今儿他跟着张良,保不准他们的皇帝陛下舍不得处罚张良,就将气撒到他身上。 赵高觉得自己这人一向挺霉的,尤其是今天。前儿才做了一件棒打鸳鸯的事儿,这会儿,张良本欲回咸阳宫,谁知刚走到门口,便撞上一众老臣拉着李斯七嘴八舌。 “先生……要不,再转转……”赵高一抬头,便见张良也停下脚步,眼眸中黑幽幽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好……”张良也看到了那群朝臣,他虽一直藏于咸阳宫内,但也听了些流言风语,尤其是嬴政将朝政之事搬到咸阳宫之后,每天都会听嬴政骂很多次,老匹夫跟他作对的话。 因此,张良几乎本能抵制跟那群人打照面,虽说这事本不是他的错,不过在那些朝臣的眼中,他估计早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祸国殃民的坏人了。这种有理说不清的局面,张良觉得,他还是回避比较好,反正,再过两日他便要离开这个地方,如果顺利的话,以后应该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想到此,张良很迅速地转身欲离是非远些,却不知背后竟然有人,一转身便撞进一个怀里。 好疼…… 额头迅速地传来尖锐的疼痛,引得张良忍不住皱脸,嗅着鼻尖淡淡的药香,张良忙地一伸手,推开面前的人,一眼望去,便见到一张桀骜霸气的脸来。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张良诚然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想起自己刚才竟然自己撞进他的怀里,那一向淡然的脸颊忍不住漾起淡淡的红晕来,就连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 男子并未说话,只是意犹未尽地摸了摸怀中的余温,一改冷肃的脸色,笑着指了指那群围着李斯叽里咕哝的老臣。 张良心中一愣,随即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他这个帝国君王居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竟然悄悄地偷溜出来。平日他不是很霸气地骂人家老匹夫吗,现在知道怕了? 第13章 将离将离 “走吧,朕陪你走走……”嬴政见张良笑他,苍白的小脸,闪烁着动人的红晕。心中微微一动,这……还是第一次,张良对他笑。 平日里张良不是冷若冰霜,便是一副讨厌他的模样,这样浅浅笑着的样子,像他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纯真,清净,眼中除了他的笑容,便是什么也装不下。 张良见嬴政眼含笑意地看他,忙地敛了笑,转身便欲离开。 清风相迎,空中隐隐地含着泥土的清香。 咸阳宫的后花园,张良已经来过很多次,不过,却是第一次和这个人一起。清淡的风,糅合了枝叶摩擦的细声,如月下花儿之间的细语,在静默的空气里流淌。 轻轻地闭上眼,第一次,张良觉得自己的心那样的安静,是因为将要离开,还是因为那个人…… 张良不知道,也不想去想。此时,他只想静静地品尝这空气的味道。 嬴政一直看着那个人,从他的眉眼,发丝,脸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那是最后一眼,贪婪而不想放弃。 他和他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纵使知道,他也想用尽全力地试一试。不管他讨厌他,还是恨他…… 如果,他没有办法让他因为爱而记得他,那么让他用恨将他刻进心底又何妨。至少,他在他心底,不再是个陌生人…… 江山帝国,六国艳声,他的后宫,美人数不胜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觉得即使被恨也是快乐。他喜欢掠夺,憎恨失败,可是那个人,却让他一次次失败,尝尽有心无力的味道。他没有办法折磨他,因为心会疼。那种不能抗拒的滋味,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他的。 ————*——*——*————*——*——*————*——*——*————*——*——*——— 夜色之中,幽幽地洒下清凉的月辉。张良缓缓地从软榻上转醒,耳中尽是不绝的马蹄之声。 “醒了……”张良一起身,背后便传过一道熟悉的冷冽声。 “嗯……”张良回头,有些睡眼惺忪,看着那个一如既往清明的男人,正要说话,就听马车外传来李斯的声音说道:“陛下,今日途过骊山,一路未有旅店,不如在山中扎营,明日再赶路。” 嬴政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张良,想着,这连日来都马不停蹄地赶路,将士需要休息,眼前这个看似纤弱还带着病的男子就更需要休息,虽然他每天在马车几乎都是躺着,但车马颠簸,他肯定也咯得不舒服。想到此,嬴政淡淡‘嗯’了一声。 走出马车的时候,张良一眼便瞧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艳丽的红衣,嘟着嘴守在嬴政的马车旁边,看那个女孩一副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张良不禁微微愣了愣,却是很快地便回了神,悠然地在小姑娘的眼神中,下了马车。 “你就是父皇藏在宫里的美人吗?”小姑娘皱着一张小脸,奇怪地将张良从上看到下,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华庭公主……我的小祖宗,陛下不是不准你随便出马车吗?”张良见小女孩问他,脸上一片尴尬的神色,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背后凑上来伺候的赵高忙地将小姑娘抱住,就要带她走开。 “怎么了?”赵高拉着华庭,想趁着嬴政还未出马车,将小姑娘拽回去,却不想那嬴政动作那么快,伸了手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赵高和华庭,顿时脸上阴霾起来。 “父皇……”华庭一瞧见嬴政,立刻甩掉赵高拽他的手,一蹦一跳地上前去拉张良的手,脸上一片稚嫩地软着嗓音问:“他就是父皇不让华庭看的美人吗?这么漂亮的姐姐,为什么不让华庭见呢?” “漂亮姐姐?”张良被突然凑上来的小女孩拉得实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在听他喊他姐姐时,脸上腾地飞起一抹嫣红,转眼瞧嬴政似笑非笑地瞧他,忍不住寒着脸瞪他。 “不许胡说……”嬴政见张良瞪他,也随之敛了笑,只是那句不许胡说,却是软绵绵的,全不似往日那般冷厉生硬。 “好吧……”那华庭见嬴政瞪她,忙地住嘴,虽然,连她也看出他父皇那句责骂她的胡说,根本就没什么魄力。 寒气渐深,冬霾已近,萧瑟的枝叶,盘旋着幽幽而落,就连鸟儿,也开始迁移。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鸟儿?”张良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鸟儿出神,纤细嫩白如玉的指尖浅浅地滑过,黑色翎羽之下那微微的红色,却不想背后突然冒出那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来。 “小公主……”张良微微回头,不意外地看到华庭睁着一双俏丽的眼眸一转不转地看着他手上的鸟儿,天真地问道:“它受伤了吗?好可怜啊……” “嗯……”张良随着手指,看向那渐渐沁出血来的小鸟,好看的眉,微微隆起道:“也许是挣扎着逃离笼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那我们把它治好吧……”华庭晶莹的眼睛,瞬间绽放出五彩的光芒来,伸手,轻轻抚上那羽毛,甚是爱不释手。 “你们在干什么?”华庭高兴地抱过张良交给她的小鸟,一脸小心翼翼,刚将鸟儿抱进怀里,便见嬴政突然出现,看着两人和那只鸟儿,脸色如风雨将来的前兆,甚是寒凉。 张良抬眼,看了嬴政一眼,并不言语,只是淡漠地转身离去。 “父皇,鸟儿受伤了,姐姐送给我,还教我给它治伤。”华庭也瞧见嬴政那阴鸷的眼神,心中胆寒地站在原地 ,忙不迭地给嬴政解释。 嬴政冷眼向那道白色的身影看去,清凉而疏离,沉默而倔强。深沉的眼,看向那个一直跟在张良背后的女子,见她微微点头时,心中快速地划过一丝懊恼,却又略略放下心来,朝着那个背影缓缓走去。 第14章 流沙卫庄 森凉的月光,透过指尖,斜射而下,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纤细的身姿,在月的余辉之中,恍如雪山之巅的白莲,让背后的他也望而却步。 张良知道那个人在他身后,纵使一言不发,纵使放轻了脚步,他也能感受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霸者王气,或许,那个人是注定了要成为这天下霸主,这天,或许也注定了,他们要执剑相对。 沉默之中,张良突然转了身,眼中是一片清冷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嬴政问道:“你对我,求而不得,所以不愿放手?” 求而不得?嬴政定定地看着那双眼,抗拒,痛苦,那里面有太多的凄然,多得连他也不忍再看下去。他是不愿放手,却不是因为求而不得。 以前,他不知道满足是什么感觉,所以他喜欢掠夺,灭了一个又一个国家。以前,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所以,负尽天下,也要任戎马铁蹄踏尽江山的每一寸土地。 如果不是他,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什么叫满足。在他身上,只要一个微笑,一次不拒绝,他便觉得心中温馨而快乐。 唇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软软的感觉,嬴政一回神,便瞧见那个细致如玉的男子,踮着脚,羞涩地将自己送到他面前。 “为什么?”这一次,嬴政推开了他,虽然为他的主动而欣喜,却也因为他背后的目的而心痛。 “你不是想得到吗?”张良被他推开,缓缓地笑着,却是万分凄凉。 “如果得到,就要失去,朕宁愿一辈子,就这样守着你。”寒风,卷起残叶,从两人身边一掠而过,张良苦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嬴政,心中愈加不明白,这个人,那样执着地要抓住他,却又不想得到他,难不成,是爱上他了? 爱?张良不禁摇头,他怎么会这样想,这个字,在这帝国君王身上,或许终其一生,也寻不到。 ————*——*——*————*——*——*————*——*——*————*——*——*——— 残阳如血,落在那轱辘不歇的马车上。 嚣肆的风,忽然间盛大了起来。偌大的树林,被这突来的大风带起一股肃杀之气。 “李大人……”听见背后蒙毅冰凉的嗓音,随着马蹄声渐近,李斯忙地呵停前进的队伍。 “前面峭壁悬崖,小路狭隘,且此地有一股肃杀之气,不如先停下。”蒙毅皱着眉头对李斯说道。 李斯似乎也察觉有些不对劲儿,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极是严肃的蒙毅。蒙家三代虎将,他大哥蒙恬更是帝国难得的将才,蒙毅自小便受熏陶,跟随蒙恬冲锋陷阵,打过不少的胜仗。此次,嬴政前往桑海,蒙恬虽不在左右,蒙毅却是一直随侍在侧,让李斯安心不少。 风,缓缓地扬起,帝国众将士似乎也察觉到周遭气氛得紧滞,个个敛气纳罕,不敢稍动。 “既然来了,又何必藏而不露?”蒙毅的嗓音,不高不低,如寒凛的冷剑,穿破空气,落进每个人的耳里。 张良未曾想到,第一个来救他的,竟然是卫庄…… 流畅的墨色长衣,银白的发丝,绷紧的脸颊,手中那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鲨齿,似是感觉到主人心中隐藏的怒气,在偌大的竹林之中轻声吟唱。 “没死?”卫庄看到张良的第一句话,只有冷冷的两个字,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是让张良轻声地笑了出来:“你失望了……” 银白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卷起的残叶与之纠缠,卫庄一眼睨过张良背后那个霸道侵略的目光,冷哼地一跃而起,躲开背后蒙毅刺向他凌厉的一剑,手中鲨齿,如光一般向张良刺去。 张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使那寒凉的剑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他却连眼也不曾一眨,他相信他,如果这天底下,还有一人愿意与他生死相交,那么一定是他。 不因家仇国恨,不为虚伪名利,只为了‘朋友’二字。 那快如闪电的一剑,最终也没有近得张良的身边,更别说碰到那个人的衣角。 白色的绫,如缠绵的风一样,顷刻便卷上了卫庄的鲨齿,卸去那一剑的凌厉。 张良并不意外湘舞会突然出现,因为她一直就跟在他的身边。 湘舞是阴阳家的高手,张良虽知道,却从未见过她的身手。直到,此刻她正轻盈立于卫庄的鲨齿之上,翩然起舞。白色的绫,随着空气,在她手中犹如荷花一般,悄然绽开。 “不等我们来,就开始动手,会不会太心急了……”柔媚而甜腻的嗓音,随着卫庄腾起的身形,蓦然出现。 “你如果再废话,那把剑下次要对准的,或许是你的脑袋。”高空之中,白凤一如既往地傲然立于云端。 “哼……”赤练凤眸瞟了一眼白凤,甚是不屑地冷哼,手中链蛇软剑发出细小的嘶嘶声向那个紧紧握住张良手掌的帝国君王飞去。 “陛下不如尝尝这链蛇软剑的滋味,可比你手上拉着的味道好多了。”妖媚的声音,如响在嬴政耳边,细细的,甚是悦耳动听。 嬴政阴沉着脸,沉吟不动,拉着张良的手,却是突然收紧,似要将他的手生生拧断似的。 “就凭你,还想靠近陛下,不知死活……”赤练的身体,突然一滞,而后迅速被一股大力弹开,撞向一颗大树后,无力地落下。 只是一瞬间,嬴政左右两边便出现一男一女,手中各执一青一红两柄宝剑,侍立两边。 “这……就是你想要的?”嬴政盛怒的手,蓦然捏上张良一瞬不转看着卫庄的眼神,强迫他转向自己,冷冽的嗓音,似含着狂风暴雨,盯着张良。 尖锐的刺疼,抽回张良的思绪,被迫转头看向那个如猎豹一般,隐藏着一身唳气的君王,不禁皱眉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还记得你问我的那句话吗?” 嬴政细细地看着张良的眉眼,见他强忍着疼痛,也要笑着看他,那笑,含着对他的嘲讽与不屑,还有……决不妥协的决定。 他当然记得他说的话,尤其是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忘记。 “你有自由,所以不明白我失去自由的痛苦。在你身边,除了一日比一日更深的仇恨,便再无其他。”颚下得手,愈加使劲儿,仿佛要将他捏碎似的。 “除了自由,朕什么都可以给你……”闭上眼,嬴政觉得心猛然被揪紧,那缩成一团的紧致,或许便是心痛,他从不知道,心痛的滋味,这样难受。 第15章 雌雄双剑 寒风,卷起残叶,在空中舞蹈。 嬴政此次出巡,乃帝国的机密,扶苏留在咸阳,暂理朝政,除了桑海的蒙恬知道此次到桑海的是嬴政,再未透露半点风声。 可是…… 流沙的卫庄却来了…… 肃杀的气势,寒凉的剑光,从嬴政的眼前一闪而过。 一瞬不转地看着眼前苍白如玉的脸颊,看着他嫣红的唇一字一句地说:“除了自由,我什么都不想要。” 捏紧的手,显示着嬴政心中的怒火,下颚传来的大力,似要掐死张良。空气,渐渐变得稀薄,眼前,愈来愈黑,缓缓地闭上眼,张良痛苦地皱紧了脸,却是不再挣扎。 “你……在考验朕,会不会杀你……”耳边,嬴政冰冷如霜的余音回荡着。 黑暗,已经侵袭进张良的身体,四周,仿佛突然变得沉寂,只余那个人冰凉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圈圈,如涟漪一般回荡着。 考验?张良嘲讽地想着,他怎么会去考验那个人,他知道终有一日,他会死在他手上,他只是不甘心,囚禁在他身边,过着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如果不能逃开,他宁愿选择死亡。 微微地笑着,或许这一刻,便是他的死期,可是……他不后悔,只要有一丝能逃开嬴政身边的机会,他也不会放弃。 下颚的手,突然松开,空气,迅速回到他的胸腔。张良努力地吸允着空气,眼前的黑晕,也缓缓地消失。 幽幽的寒风之中,忽然传来清亮而悠远的笛声,随着竹叶碰撞的摩挲,如从远古的梦境之中走出来一般婉转而飘渺。 “蛇……好多蛇……”周遭的肃杀,突然掀起高昂的尖叫声,笛声宛若天籁之音,随着音调的悠长,林中的蛇如树叶一般,缠绕盘缩,吐着嘶嘶之声,向帝国的军队射去。 “快看天上,好多鸟……”帝国将士虽系精锐之师,却也被这突然出现的蛇惊得有些浮躁,抬头之时,竟见天上成群结队的鸟儿,气势凛冽地直冲而下,个个吓得面色苍白。 “皇帝陛下,觉得这些蛇好看吗?”妖媚的声音,在笛声之后,缓缓地扬起。嬴政,一眼便望见那个红衣女子,娇艳如花地看着他笑着,眼中,一片阴冷暗沉,全然看不出方才因撞树而受伤。 “找死……”青色的剑,突然爆射,如光一般,向赤练飞去。那速度太快,就连卫庄也只看着一闪而逝,那原本娇笑的赤练便生生地被迫后退,一柄青光凛冽的宝剑,直直地插在离她脸颊一寸之地的树上,剑尖之上,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蛇,钉在树桩上,挣扎几下,便不再扭动。 赤练微微一怔,眼色变得深邃,看向那两个依然站在嬴政身边的男女,脑中不禁闪过一道光芒,这两个人,莫不是阴阳家的湘君与湘夫人? 想到此,赤练心中沉了沉,她只希望自己猜错了,若真是那两人,那今日他们想全身而退,只怕不会那么容易了。 漫天的飞鸟,顷刻间铺满了整个天空,林中骤然一片黑暗,只闻此起彼伏的哀叫声,以及飞鸟的扑腾声。 黑暗之中,不知是谁,一声冷哼,只是瞬间,那成群结队的飞鸟,便扑簌簌地向下掉,不足片刻,空中便恢复光明。湘舞手中白绫于空中飞舞,随之飘洒细微的粉末,天上的飞鸟,一接触到这些粉末,便直直地向下坠落,就连地上的蛇,也被这些粉末沾上,立刻便化成血水。 一时,树林之中,全是一股腥膻的气味,熏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皱眉。 “哟,小姑娘竟是这样心狠手辣,毁了姐姐这些宝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赤练媚眼如丝,一瞬不转地看着湘舞缓缓地空中落向地面,卫庄依旧面色如霜,手中的鲨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丝。 “卫庄,你竟敢敢拦皇帝陛下的銮驾,难道想让整个流沙陪葬?”李斯从蒙毅背后缓缓地出现,双眼定定地看着银发飘飘的男子,沉声说道。 “陪葬?”卫庄微微转头看了李斯一眼,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虽然跟你合作过,却不过是一桩买卖,术以知奸,以刑止刑,流沙的存在,谁……才是真正的对手,我不会忘记。” “以刑止刑……”嬴政听卫庄嚣肆睥睨的气势,不禁冷笑:“在朕的帝国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组织,看来朕还是太仁慈了。”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暴虐之下,奋起反抗又有什么错?”细致的冷音,响在嬴政的耳边,一字一句,莫不是在挑战着他的权威。 “朕觉得,这仁慈,应该从你身上开始改变……”嬴政的声音,甚是温柔,在张良听来,却犹如千年寒冰一般,让他背脊之上,升起一股冷意。 “你喜欢他?”嬴政冷笑地低头,眼神如火焰一般,灼烧着张良。 “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如你一样无耻。”张良随着嬴政的眼神,看向卫庄,恼意顿生。 “是吗?”嬴政突然笑了起来,对身后的一男一女道:“朕要他的首级。” “喏……”整齐的应声,张良还来不及抬眼,那一青一红的两道身影便迅疾如电地飞向那个银发飘飘的男子。 “不要……”张良脸色蓦然一变,他知道一直跟在嬴政身边的,便是阴阳家的湘君与湘夫人,那传说中的雌雄双剑,便在两人身上。阴阳家所有人,都透着阴邪之气,莫说两人联手,便是一人,只怕卫庄也是应对吃力。因此,张良一听两人应声,心中便知不好,忙地转头看向那纠缠在一起的三道身影。 “子房,现在才知道后悔,会不会太晚了。”嬴政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来是喜事怒,只知道,那温热的含着他耳垂的唇,喷出的炙热,似要将他吞噬。 纤细的腰,被嬴政握在手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欲、望摩挲着,而后,迅速地被他从身后拦进怀中,紧紧箍住,那力道,仿佛要拦腰将他掐成两半似的。 第16章 全身而退 寒风之下,嬴政的手,紧紧地钳制着张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要……”闭上眼,似带着痛苦声。 “你说的不要,是让朕不要这样,还是不杀那个人……”轻不可闻的叹息之后,嬴政抬起一双眼,瞟过那个银发飘飘的男子,唇畔扬起嗜血的笑。 他知道,那个人已经受伤了,一丝一丝的血痕在墨黑的衣裳之间,虽是极难看清,可是手上那抹鲜红却是谁也忽视不了。 “这才是真正的找死,知道吗,就连那个被称为帝国第一的剑客,在雌雄双剑之下,也是死路一条。”嬴政清雅的嗓音,似魔鬼一般,一字一句落进张良的耳朵里。 “不要……杀他……”腰间的手,收缩着,仿佛恨不得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轻轻闭上眼,张良心里颤抖着妥协,他知道嬴政给他的选择,若答应他能换卫庄的一条命,又有何不可,如今这样紧迫的形势之下,他唯有拖延一时是一时了。 他知道卫庄敢只带两个人来救他,必是有对策。可是要从阴阳家两大高手上脱身又谈何容易,无论卫庄有何办法,他都不想看见卫庄因为救他而受伤。 砰然的巨响,打断张良的思绪,他一抬头,便看见卫庄嘴角已有鲜血,手中鲨齿,撑着地面,仿佛在努力地支撑着,他不要倒下去。 “不要……不要杀他。”张良猛然转身,一双手焦急地拽紧嬴政的衣角,眼中全是恳求。 “不要?”嬴政看着张良,突然阴霾了脸,狠狠地低头看他:“这还是朕第一次见你这样惊慌失措,就连朕强迫你的时候,你都未曾这样求过朕,你还敢说,你不喜欢他?” “我说过,他是朋友。”张良苍白的一张脸,全无血色,看嬴政眼中那急欲杀人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卫庄立刻千刀万剐似的。 “嬴政,想要我的首级,可没那么容易。”萧瑟的风,扬起卫庄银白的头发,肃杀的气势,血红的血,映衬那张傲如刀刻的脸,如魔鬼一般,邪魅而嚣肆。 “强弩之末,还敢口出狂言。”嬴政愈加冷冽的嗓音,压抑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帝国君王的霸气,如洪水泛滥,渲染了整个树林。 卫庄没有再回答嬴政的话,或许应该说,没有机会回答,因为,嬴政的眼神黯然之时,那雌雄双剑的主人便带着绝杀之气,向卫庄刺去。 鲜红的血,顷刻间染红了一地的落叶。 嬴政微微蹙了蹙眉头,看向那血红的一地,心中甚是愤怒,张良却是轻轻地笑了出来。他就知道,卫庄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的,尤其,是死在这个人的手中。 雪白的翎羽,在空中盘旋嘶鸣,湘君和湘夫人的那一剑,气势凌冽,卫庄绝不可能躲得过,所以他受伤了,可是,卫庄也绝不会任自己就这样死了,所以,他虽然受伤了,却依然活着。 白凤冷眼地立于一只大鸟之上,雪白的衣裳上,似乎也沾染了卫庄的血,晕出一朵血红的花来。卫庄墨黑的衣裳看不出血迹,却是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那庞大的白鸟之上。 “皇帝陛下既然不喜欢,我还是走好了。”袅袅娜娜的红色身影,缓缓地转身,向林中深处走去。嬴政眼色阴鸷地看着空中的卫庄,对那个红衣的赤练,仿佛全然不见似的。众人见嬴政并不发话,也不敢擅自行动,因此,竟轻易地让赤练离开了。 ————*——*——*————*——*——*————*——*——*————*——*——*——— 张良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身下的马车,依然狂乱地奔驰着。 “醒了?”张良的身体方微微一动,背后便伸出一只手来,将他紧紧地钳住,向后使劲儿地拉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嬴政……”张良惊觉背后的那双手,忙地身体绷紧,不敢稍动。 他不敢再挑衅那个人,自从那日卫庄逃离后,他的情绪总是阴沉中带着暴虐,尤其是对他,不再小心翼翼,万般宠溺。这些时日,张良总是小心地躲着他,虽然同坐一个马车,张良却一丝细声也不敢发出,若惹得那个人抬眼看他,必然会将他折磨一番。 张良知道,他惹怒了那个暴君。他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侵略和欲望,每每瞧得他心惊胆颤。张良每时每刻都在想,若不是他们仍在马不停蹄地赶路,看嬴政那双阴鸷的眼,估计随时会将他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而面对嬴政愈来愈无所顾忌的折磨,张良每次都不停地安抚自己,沉着,冷静,自由的那一天,就快要到了。他实在不能想象,若不是心中存有希望,或许他早已经了结了自己,绝不会在那个人手下,婉转无奈。 “明日,就会到桑海,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你?”阴冷的嗓音响在张良的背后,他却不愿去回答。 他知道,嬴政在期待着到桑海,然后不顾一切地得到他。而他,也在期待着到桑海,就想尽办法地逃离他。 黑夜,在张良的眼里,连一丝月光也没有。每每从昏沉的魔梦之中醒来,张良都期待着自己手中有一把刀,让他能狠狠地刺进那个人的胸膛。 他和他…… 谁输谁赢? 是嬴政先得到张良,还是张良先逃开嬴政的手心。 两人注定要相对。 张良知道 这一次,他若逃不开,等待他的,将是地狱。 第17章 旧地故人 桑海 儒家小圣贤庄 残阳,缓缓地从海面消失,飞鸟,隐藏了它们的踪迹。 儒家,乃天下学识典范溯源之地,推崇文武兼修,诗书礼乐之中,大道理无处不在。君王之道,礼数更是分明甚清。 嬴政步下马车的时候,秦兵将士,三道相护,儒家弟子,悉数跪匍相迎。正中央,伏念与颜路亦是一派恭谨地揖首。 “这里就是小圣贤庄?”睥睨地回头,嬴政对着一派恭敬斯文的伏念,冷语道。 “回陛下,此地正是。”伏念瞧嬴政的的面色甚是阴霾,不敢稍懈。 “还不出来,要朕亲自接你吗?”阴冷地回头,嬴政见马车不曾稍动,便知张良定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里面,仍在与他闹别扭。而别扭的原因不为其他,全因一早,张良抗拒跟他坐同一辆马车,结果被他面色阴沉地拖了上去,惩罚地动手动脚了一番。 “先生……求求你了,就别跟陛下生气了……”赵高站在另一边,面上亦是不停地冒冷汗,这两人吵架,殃及最惨烈的,通常便是他。因此,每逢张良开始面色沉冷的时候,他心里都忍不住吐槽他们皇帝陛下,得罪人的本事,真是厉害得很。 生气?他怎么敢生气,这个暴君,从来不知道惹人生气这几个字怎么写。张良的手越捏越紧,仿佛掐在嬴政脖子上似的,恨不得立刻将他捏死。 张良本是儒家弟子,此番去的又是小圣贤庄,他自然应该要尊崇君臣之礼。只是分坐马车而已,却不想嬴政竟然黑着脸不准就算了,还以此为由,对他上下其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张良恨恨地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赵高苦苦劝他出去,可是,又不是他不愿意出去,嘴角被那个混蛋咬破皮,他怎么有脸去见他的两位师兄和儒家弟子。 “你若再不出来,朕可不介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你动手。”张良正在马车里咬牙切齿,不想帘子突然被掀开,嬴政阴着一张脸,看着他,那眼神里闪烁的异光,张良全然不怀疑他会真如他说的那样做。 “先生,你就下来吧,总不能一直躲在马车上。”赵高的脑袋也突然钻进了帘子,一张脸皱巴巴地,一副委屈的模样。 无奈地瞪了嬴政一眼,张良甚是不情愿地起身,向马车外磨蹭。他知道赵高说的不错,无论他多不愿意跟那个暴君出现在一起,但是总不能一直躲在马车里,不见人吧,想到此,张良便忍不住一声叹息,向马车外走去。 ————*——*——*————*——*——*————*——*——*————*——*——*———— 从离开咸阳的那一天,张良便一直期待,再回到小圣贤庄会是什么光景。 十里荷塘,残花已败,游鱼嬉戏,一如他离开时,那样活蹦乱跳。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就连背后那个一直看着他的目光,也一如既往…… “子房……”海天空阔,张良缓缓地回头,看着那张微微带着担心的脸庞,虽是离去不过数月,张良却觉得过了许多年一般。 “二师兄……”微微地笑了笑,张良看着颜路,心中如细水趟过一般,泛起涟漪。 “你……”素白的儒衣,随着寒风,缓缓地扬起,颜路一瞬不转地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透明的脸颊,心中许多的疑问,许多的心疼,竟然都说不出口。 “我?”张良的脸微微地愈加苍白。他知道,颜路想问他为什么会与那个人一起出现,可是就连他也不知道嬴政来小圣贤庄的目的。 “还好吗?”颜路憋了良久,最后吐了这三个字出来,可是话一出口,颜路便后悔了,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句话,他想问他,为什么会和嬴政一起,为什么,嬴政对他……会有那些暧昧却又霸道的举动。可是,每次这些话冲到嘴边,都悉数被他咽回去了。 “好……”张良的眼神,躲闪着颜路的目光,那眼神里太多的诘问,即使颜路不问他,他也看出来了,可是他却不知道怎样回答,唯有苦笑地回头,看向那千回百转的廊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至少还活着……” “那个人,没有伤害你\"颜路 缓缓地走近张良,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情不自禁地落在张良的肩膀上,强迫他看着自己问道。 可是,怎了可能没有伤害?张良看着那个关切的眼神,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要如何告诉眼前的人。他能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那个帝王对他存了怎样的心思,对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 不…… 这些事,面对所有人,他最不愿意告诉的,便是颜路,这个如父兄一样,照顾他,对他好的二师兄…… 他害怕,颜路知道后,会鄙夷他,看不起他,甚至,讨厌他……想到他可能会被颜路疏离,心,竟然情不自禁地缩紧,那微微地刺疼,说不清的滋味,让他万分抵抗。 “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努力地抛开心中的阴霾,张良调皮地眨眼,对着颜路开心地笑道。 “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颜路见张良绽开笑容,知道他努力地掩饰着,却不愿意拆穿他,他知道张良的倔强,若他不愿意告诉他,他再追问也是无济于事。 “离开?”张良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喃喃低语道:“或许不会离开了吧。” 或许,不会有机会离开了吧。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留下来,即使只是一具尸体…… “对不起……”微微地抬头,张良看向那个温柔的人,想着自己或许会连累他,连累小圣贤庄,便忍不住歉意万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颜路似乎察觉到张良的不对劲儿,一双好看的眉,紧紧地皱起。 “没什么?”张良见颜路皱眉看他,忙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眼前那一汪清澈的池水,解释道:“让师兄们担心,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傻瓜……”颜路看张良难过地低头,不禁笑开,伸出手,亲昵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师兄是你的亲人,担心也是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毛听子房叫二师兄,脑补一千只猪无能……无能……) 第18章 借题发挥 儒家典范,天下大道,君臣相别,尊卑有序。 桑海小圣贤庄,尊崇先贤礼数,一静一动,行立坐卧,皆有其规矩礼仪。尤其是,天地君臣,一举一动,皆应遵循祖典。 这些儒家尊崇的文化,早深入所有儒家弟子的心底。因此,面对着高位之上的帝王,儒家弟子无不敬冕,谦恭。当然,其中也有例外的,表现最明显的,便是一早与嬴政别扭的张良。 所谓天者,黎民也,非君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己之力不敌天下民心所倾。张良由始至终,信奉的便是这样的儒家文化,不一味谦卑,不盲目尊君。所以面对秦国嬴政的暴虐铁腕,他从来都站在对立的一方。 天下大势,嬴政的帝国,能屹立多少年。 张良与嬴政于咸阳宫相处这许多时日,他或多或少也见识到嬴政的能耐。抛却他的暴虐无道,他的知人善用、多谋善虑,张良不能否认。可正是这样的能耐,却在嬴政这个暴君身上,天下人,莫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如今,他也只是这天下人之中一个…… 张良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嬴政来小圣贤庄的目的。而楚门项氏一族,据说在嬴政到达将军府的时候,被人潜进地牢救走,虽不免死伤无数,但听说项族少主却是死里逃生。如此一来,张良就更是不明白,嬴政的目的为何。 尤其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拉着他同席、同行、寸步不离,让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张良与颜路的对话,在赵高冷汗淋漓的暗示下,不得不结束。张良冷眼瞟过那远处阴鸷的目光,从颜路与他谈话开始,便不曾移动过。并且,还不止一双,伏念随在嬴政身后,自然是从头瞧到了尾。 “先生,陛下正等着您用膳。”赵高敛着头,向张良微微示意,他其实早就想上去将颜路那双手抛开,然后很护主地告诉他,子房是他们陛下的……陛下的……谁准他动手动脚了。不过,他估计,如果真那样做了,张良会在嬴政弄死他之前先掐死他,所以,心中天人交战了很久,终于在脑门上射来一道剜人的目光后,无奈迈开了他的腿,去做那只不识相的鸟。 “子房?”颜路见赵高对张良甚是谄媚卑躬,心中狐疑更甚,尤其是听到嬴政等他用膳,心里的泡泡,更是已经冒到喉咙口,就差一张嘴了。 “颜二师公,三师公,师尊请用膳。”张良一见赵高,脸色便冷了起来,正欲开口说‘不去’就见背后儒家弟子,恭谨地揖手请到。 “嗯,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颜路见张良面色微冷,相必心中生怒,怕他出口为祸,忙温和地点头,转头对张良道:“走吧,子房,相必掌门师兄也甚是想与你好好谈谈。” “嗯……”张良见颜路拉他,方缓了心中怒意,撇过头去,随着颜路走去。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赵高甚是哀怨自己的炮灰命,所谓伴君如伴虎,他这厢不但要顾忌踩在他头上的公老虎,还要费尽心力讨好这只母老虎……呜呜呜……他真的是好命苦……(突然觉得好押韵……犯傻ing……) 自古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在儒家小圣贤庄,这是最基本的祖宗礼法。不过,这些文绉绉的礼数规矩,到了嬴政那里,似乎都是放屁。 嬴政此时黑着一张脸,听匍匐在底下的人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什么君臣之道,三纲五常,一顿用膳,说了一堆大道理,瞬间便倒了他的胃口。 “够了……”终于嬴政没能忍住叨念,愤怒地拍桌而起,吓得底下的儒家弟子,战战兢兢地抖了起来。 “陛下息怒……”伏念从听到嬴政命令张良与他同桌而食的怔愣,到现下见他的勃然大怒,中间过渡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间有不怕死的弟子,冒死进言,结果被嬴政呵得如今这样,倒不得不起身告罪。 “来人……”嬴政眯着眼,看了底下一圈,目光落在那个抖得如筛糠一般的身影上,冷眼沉声地令道:“拖下去,杖责三十。” “杖责?”伏念一听嬴政的话,就蓦然愣在了原地,这弟子虽是以下犯上,说了许多,却也句句在理,就算嬴政再不愿意听,也不应这样重罚。而且,儒家弟子年幼体弱,这三十杖责下来,只怕早要了他的小命。 “陛下恕罪,小民知错了。”那名儒家弟子着实没想到,他不过引用先贤圣言,晓以大义,竟惹来杀身之祸,吓得忙磕头求饶。 “陛下……”颜路此时终于没忍住地从席案上起身走至儒家弟子身旁,缓缓言道:“弟子失言,乃无心之过,恳请陛下恕罪。” “无心?”嬴政见颜路走出来,眼眸闪过一抹厉色说道:“朕记得,儒家有句话,叫教不严,师之过,他既然是无心犯上,为人师者,是不是应该担些罪责。” “陛下所言甚是……”颜路愣了愣,听出嬴政话里的挑衅,不禁苦笑,看来嬴政今天来小圣贤庄,根本就是找茬来的。 嬴政心中冷笑地看着颜路,从方才张良与他谈话,心中便甚是不爽,如今有机会收拾他,嬴政又怎么会放过,因此沉声就要借题发挥说道:“即是如此,朕……” “这饭,你还吃吗?”嬴政心中正欲说‘将杖责都归到颜路身上’,却不想那一直沉默的张良,突然一扔手中的筷子,起身盯着嬴政,眼中怒火闪烁地说道:“你若不吃,我先走了……” 张良气势凌冽如寒霜一般,嬴政见他眼中燃烧的火苗,便知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怒了。虽说嬴政并不怕张良真拿他怎么办,事实上张良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了,不过,嬴政不喜欢他倔强起来,折磨自己。无论他生他的气也好,还是难听地骂他,他都可以忍,唯独,张良折磨自己,他看不下去。 第19章 负荆请罪 桑海 儒家小圣贤庄 此时空气里的凝滞很是凌厉,一众弟子,均低头纳罕,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们从未见过,一向温柔如水的三师公发过这样大的火,而且还是对着秦国的一国之君,他那身气势,简直如闪烁着寒光的宝剑一般,谁要是靠近,准被刺得皮开肉绽。 “先生……”突然冒出的小脑袋,从底下缓缓地冒了出来,张良一听声音,便知道赵高定然又给他送干净筷子来了。低下头,果然瞧见那张谄媚的脸,脑袋上不禁冒黑线。 其实,这也怪不得赵高,实在是因为两人在咸阳宫这样的战争发生的次数着实不少。每次张良怒得摔筷子的时候,赵高都会狗腿地立马给他换双新的。而那个罪魁祸首,通常都是黑着一张脸,瞪他,瞪他,然后面无表情地依旧给他挑菜。 习惯,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在张良如今看来。 他一回头,便看见底下已经石化的一众人等,就连他那一向宠辱不惊的大师兄,也是一反常态地看着他目不转睛。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又没忍住,跟嬴政对了起来。 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张良实在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发怒,但不知怎地,每每面对嬴政,他总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加上,以往习惯使然,他这脾气,来的很是顺当。 当然,这些在嬴政,赵高和他看来都挺顺当地,可是在别人面前,就很惊诧了。尤其是在见到张良扔筷子,赵高递新筷子之后,那原本阴气沉沉的帝王,竟然默然不语地又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安静地开始用膳的时候,一众人的下巴,有好些都脱臼得厉害。 “还看什么,不想吃就……”嬴政抬眼便底下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脸上一整,便想说,不吃就滚出去,可是一见张良缓缓地坐在他身边,便生生将那最后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他可不想,张良回去再给他闹绝食。 于是,儒家小圣贤庄的弟子,均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沉默,然后埋头扒饭…… ————*——*——*————*——*——*————*——*——*————*——*——*————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蒙恬已经等了嬴政很久了。 张良甚是诧异地看着那个帝国的将军,面色如土地跪在将军府的门口,一身粗布麻衣,背上负着一捆柴,怎么看都是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 嬴政似乎也不知道,蒙恬这样子是怎么了,微微愣了愣,然后转头问他身后的李斯,蒙恬……这是干什么? “回陛下……蒙将军自知楚门项氏一族少主逃脱,罪不可恕,这是,领罚来了……”李斯微微抽了抽嘴角,看向那个埋着脑袋的帝国将军,不禁吐槽,这蒙恬真是白受了这一天的罪了,他们的皇帝陛下,俨然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那一直站在蒙恬背后的蒙毅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早就给他大哥说了,陛下压根儿就不会怪他,因为人家来桑海本来就是别有所图。却不想,蒙恬死活听不进去,总觉得,嬴政千里迢迢地从咸阳赶到桑海,他却有负圣恩,着实该死,因此,一大早,蒙恬便来将军府门口,直挺挺地跪了一天,直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归来,然后,稀里糊涂地问他,跪门口干嘛? 张良微微瞥眼,晃过蒙恬坚毅却面带愧色的面容,再瞧瞧嬴政,此时全然没有在咸阳宫时的精明与霸道,这少根筋的模样,他还真是未曾见过。 不过,没见过是一回事,今晚他有麻烦,却还是明白。前两日,项氏一族逃狱,弄出的动静不小,也因此嬴政一直没机会对张良怎么怎么样,可是今儿,嬴政有闲心跟他去小圣贤庄找茬,晚上,也必然有时间跟他磨蹭。因此,从嬴政拉着张良回将军府之时,张良脑海便警铃大作,坐在马车上,脑海里全是在想要如何才能避免被那个暴君压榨。 张良很烦恼地决定先离开,继续想对策。其实刚才在马车上,他就已经想了很多,对策倒不是没有,不过每一条对策的最后下场,都是以他受伤做铺垫。难道,他就不能身体健康地逃过这一劫吗? “蒙将军既然歉疚,不如朕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嬴政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沉思的张良,缓缓地走近蒙恬说道。 “请陛下吩咐,末将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蒙恬一听嬴政要给他机会赎罪,忙地抬眼,一双耀眼的双目,凌耀如夏日的晨星。 “蒙将军不必紧张……”嬴政见蒙恬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禁失笑,而后神神秘秘地凑到蒙恬耳边一阵私语。 赵高努力地伸长了脖子,想要偷听点八卦,奈何,他离两人甚远,嬴政又甚是小心地附在蒙恬耳边小声,饶是他耳朵如何尖利,也一个字也没听到,只见他们皇帝陛下笑得很是阴险,蒙恬听得甚是尴尬,也不知道他们的陛下到底要蒙恬做什么事,让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大男人,也忍不住面红耳赤地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嬴政,而后,迅速地又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说道:“陛下,臣还是在这儿多跪一会儿吧。” “蒙将军……”嬴政见蒙恬又跪下,心头甚是不悦,那原本还算轻松的嗓音,也延生出一丝不容置喙的凌厉来。 “可是陛下,这……这……”蒙恬想着嬴政跟他说的要求,着实太难为他了,一个大男人,且作为帝国的将军,他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蒙恬吞吞吐吐地欲开口拒绝,只是话没说完,便被一边儿暗自着急的蒙毅踢了一脚,让他生生将接下去的拒绝给咽了回去。 “陛下放心,大哥一定会不负圣恩的。”蒙毅见蒙恬止住了话头,忙地上前,躬身应道,见嬴政脸上总算浮现满意的神色,方长呼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三师公要被吃干抹净了,亲们有意见么? 嗯…… 翻滚吧,暴君…… 第20章 失身说爱 今晚的月色很是暗沉,张良一个人在亭子里磨蹭了许久,直到赵高恭谨地来请他。 “那个……他睡了吗?”张良咬着唇,踟蹰了良久才憋出这句话来。 赵高微微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张良说的‘他’,应该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可是……睡没睡,赵高还真不知道,虽然是早早就躺上床,可谁知道他闭着眼睛是真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来着。 “嗯……睡了……”睁眼睛说瞎话这门本事,对一个奴才来说,通常是不需要锻炼便与生俱来的,所以面对张良的犹豫不决,赵高倒是很干净利落地问道:“先生,还不准备就寝?” “嗯……”张良听赵高说嬴政已经入睡,心里总算稍稍放心一点,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再呆一会儿……” 还呆?赵高站在原地,真恨不得直接将那个清雅的白衣男子敲晕,然后打包送到他们皇帝陛下的床上去。 赵高一直觉得帝国朝臣对他的评价很中肯,虽然这些评价之中,能入耳的好词汇着实不多,奸佞小人,狗仗人势、见风使舵、狐假虎威,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看门狗’,赵高从来不否认自己很狗腿,尤其是在嬴政面前。作为一个奴才,想尽办法讨自己主子欢心,那有什么错? 夜色已沉尽,赵高手中拎着宫灯陪着张良在湖心亭坐了许久,久得连他都忍不住打呵欠,睡意浓浓的时候,张良才缓缓地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向将军府的内苑走去。 将军府,作为帝王的临时落榻之处,自然是守卫森严,蒙恬得知嬴政将来,更是调动驻军,将将军府围了个密不透风。嬴政的卧榻门口,亦是有帝国侍卫以及阴阳家的高手护卫,虽然是在夜间,也决计没有丝毫松懈。张良心事重重地向内苑走去,每过一门,便有侍卫上来搜身检查,即使有赵高在侧,也免不了这一番搜查。 张良纤细的眉眼,沉默地看向那个盯着他,硬要搜身的冷面将士,心里很是不高兴,自花园走向将军府,他一路不知道被搜了多少回,没想到,到了屋门口,竟然还要搜,张良憋了一路的怒气,此时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的房间在哪里?”回过头,张良森冷地看着赵高问道。 “呃……我的房间?”赵高没反应过来,张良怎么突然问起他的房间,脑袋一时空白地指了指隔壁那间略微小一点的屋子喏喏道:“那里……” “怎么,进你房间还要搜身?”张良眉毛微挑,看向赵高的房前,依然站着两个门神,不禁皱眉问道。 “那个……”赵高指了指自己,由指了指张良,最后手指伸向他屋前的两个门神支吾道:“先生若是进去,自然是不需要。” “那好……我……”张良正想说今儿去他房间睡,背后的屋子突然呼啦一下被重重打开,张良还来不及回头,腰上就多了一双手,将他硬生生地扯进房去,然后‘砰’地一声,屋子门又关上。那速度,快如闪电,等赵高回过神来,身边哪里还有张良的影子。 若不是听着屋子里传出挣扎的碰撞声,以及张良怒不可竭的冷喝,赵高差点儿就以为,今儿全是他一个人在梦游了。 夜深露重,赵高抬头看了看已经隐藏在浓墨黑云之中的月亮,又听屋子里乒乒乓乓的重物落地声,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口,以防他们陛下又吼得惊天动地地找他。 突来的黑暗,吓得张良惯性地就抬手向后挥去,虽然没什么力道,倒也逼得腰上的那双手将他松开来。 “怎么,肯回来了,朕以为,你要在外面坐一宿呢?”嬴政的手劲儿很大,将张良困在墙壁与他手臂之间,身上散发着灼热的气息,仿佛刚从火炉子里钻出来一样。 “滚开……”张良被嬴政的热气围着,仿佛快要窒息一般,努力地推拒,却是不能撼动分毫。 “滚开?”漆黑如墨的四周,嬴政似乎能看到张良脸上不自在的红晕,低沉的笑声之中,带着微微的讽刺说道:“子房……在朕面前,你似乎永远不会柔软顺从,你知道朕舍不得杀你,所以你肆无忌惮地跟朕对着干,曾以为,只要努力地讨好你,事事顺你的心,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朕对你的好,直到如今,朕也不后悔,将你留在身边,你想要自由,对不起,除了这个,朕愿意用天下来换你。” 细致的呢喃声,在静默的空气里,似乎带着微微的苦楚,响在张良的耳边,随着温暖的唇舌,淹没在他的唇齿之间。 “为什么?”张良痛苦地捏紧了手,他推不开那个人,只能任他的唇舌与他纠缠。 “若你一定要一个原因,朕想告诉你,是因为爱……”感觉到怀中人的痛楚,嬴政心中仿佛也控制不住地疼痛起来。 “爱?”张良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嬴政,步伐凌乱地逃开,心中如魔怔一般,大笑起来问他:“你说爱?不觉得很可笑吗,一个只知道掠夺的人,竟然也配说爱?” “不配吗?”嬴政被张良狠狠地推开,见他一脸鄙视的神色说他不配说爱,脑中似乎被谁狠狠打了一棒。张良说的不错,他以前是不懂爱,这是他第一次,明白这个字,也是第一次,对人大胆地说这个字,他不知道,在心里重复练习了多少次,才敢在他耳边说出来,却不想,他不相信他,还这样嘲笑他。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何曾被人这么奚落过,更别提,是他很在乎,用心去讨好的人,他只觉得心中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疼得无法呼吸。 “既然你不稀罕,朕便再掠夺一次又何妨。”嬴政森冷的嗓音,伴随那强制的劲道,突然落在张良身上。 嬴政似乎被彻底激怒,全然不管将张良痛呼出声,将他丢上床榻,强势地俯身,压向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审不过,之后请自行YY,反正今夜之后,子房已经被吃干抹净了,嘿嘿…… 第21章 退让 曾经,还不会爱的时候,张良已经知道恨一个人的滋味。 如今,这个让他恨入骨髓的人,却希望他爱他。 任谁听来,这都是一个笑话! 闭着眼,张良深深地呼吸空中的寒风,身上只披了单薄的衣裳,站在初雪的冷气里,他仿佛全然感觉不到。 嬴政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赵高……”脸色阴沉地一声大喊,瞬时一个弓腰的太监便立刻出现,一看嬴政衣衫凌乱的倚在榻上,脸色阴沉的样子,便知嬴政为何如此,忙地禀告道:“陛下,先生在外面。” 外面?嬴政阴沉的脸心里总算缓了缓,却仍是不高兴地问道:“在外面干什么?” “呃……”赵高努力想了想,张良那些不正常的举动,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禀,支吾了半晌,见嬴政愈来愈阴沉的面色,方小心地回道:“先生在外面陪小公主玩儿……” “陪华庭?”嬴政心中甚是诧异,想着昨儿晚上,在他身下痛苦婉转,却不肯哼声的男子,心中迅速地闪过一抹不安地问道:“他……没有其他表情?” “回陛下……没有……”其实赵高也很是奇怪,看张良今早脸色苍白,走路怪异的模样,即使脖子上没有那些可疑的青紫,赵高也知道,嬴政已经把人家吃干抹净了。若是以往,张良定是早咬牙切齿地提刀向他们的皇帝陛下砍去,不过,今早他却是笑得很温柔地与他打招呼,很善良滴陪华庭那个小魔女玩耍。 “好了,下去吧……”赵高纳罕地沉默,瞧嬴政一副深思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有老实地保持沉默,直到,嬴政挥手,让他离开。 青涩的飞雪,幽幽地飘落,细小得仿佛初春的柳絮,落在那个一身白衣薄衫的男子身上。 嬴政一出房门,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张良轻柔地笑着,抚摸着咯咯笑开的小女孩,脸上散发的光芒,如耀眼的夜明珠,在嬴政眼里,熠熠地闪烁着。 “父皇……”清寒的飞雪,坠落在青石的小路上,顷刻间便化成水珠,那生命,比之绽放的烟花,还要短暂,一如那个人的温柔笑颜,一听到小女孩儿的呼喊,便蓦然变色,冷寒的脸色,衣袖之中捏紧的手,无不在告诉嬴政,那个人,是多么不愿意见到他。 “父皇,你看,小鸟的伤全好了。”华庭兴高采烈地跑向嬴政,全然没有发现,嬴政的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那个不愿回头的白衣身影,手上献宝似的捧到嬴政面前,絮叨说道:“漂亮姐姐说,鸟儿已经好了,应该让它回到天空,这样,它才可以自由地飞翔,父皇,华庭今天想去外面,将鸟儿放回森林,行吗?” 一身华衣的小女孩儿,闪亮的眸子,如珍珠一样,撒娇似的绕在嬴政面前,软语央求。 “自由?”嬴政冰凉的眼,看向那个依然冷漠的身影,心中如打翻药罐子一般,弥散一股苦涩,那个人,就那么想要自由吗?为什么,不能与他一起享受自由,他早就告诉过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陪他走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有他相伴的自由,不行吗? “好……”嬴政心中似乎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脸上虽是一副冷硬的面色,却连赵高都仿佛闻得见那里面弥漫的苦涩来。 “漂亮姐姐可以陪我一起去吗?”华庭今儿觉得嬴政似乎好说话,忙地趁机要求。华庭年不过八岁,虽因为生在宫廷,有些早熟,但到底是小孩儿,之前对张良要抢他父皇的嫉妒,早就被张良一只小鸟儿给拂得烟消云散了。且她虽然年纪小,却很能审时度势,一看嬴政对张良的态度,便知不是她能从中破坏的,因此一改之前的高傲刁蛮,与张良亲近起来。 不过,她似乎到现在也不能接受张良是男子的事实,一直抓着张良喊漂亮姐姐,张良起初还纠正,不过完全没什么效果,因此,他现在也懒得再申述,反正在嬴政身边,再屈辱的事情,他也承受了,也不在乎这一个称呼。 “好……”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嬴政嘴里似有似无地逸出,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心里一直想着他曾说的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他知道,他渴望自由,他却寸步不离地将他禁锢在身边,或许,他从一开就用错了方法。 可是……现在改变,还来得及吗?他不知道,却想尽力地试一试。只希望,那个人不要辜负自己的信任。不要让他像上次一样,再心痛得无以复加。 “如果你想,也回小圣贤庄去看看吧。”不高不低的声音,仿佛不带任何的情绪,从那个默然的帝国君王嘴里吐出来。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张良和赵高均愣在了原地。当然,赵高是因为诧异,张良却是因为愤怒。 “为什么……”张良终于回头,看向那个已经转身的君王,嗓音里似含着屈辱地问他:“难道是因为……我不需要……” “不是……”张良脸上青红相印,只要一想到嬴政是近乎施舍地给他自由,心中如火烧一般热辣,嬴政如何不知道张良的想法,从一开始,他便一厢情愿地去了解他,讨好他,知道他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开心。因此一听张良近乎咆哮的声音,便忍不住冷声打断,双眼阴鸷地锁住他的目光傲然道:“你觉得,朕会为了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去补偿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忘了,朕是这天下的君王……”嬴政冷眼,看着张良渐渐变的深邃的目色,那里面的鄙夷,嬴政不用猜,也知道那人定然嗤笑他的傲慢自大。 清冷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张良的眼中,微微扯开一抹冷笑,心中的愤恨,如潮水一般袭进心底,似要将他淹没绝顶。 第22章 糟老头儿 寒风,卷起行人的衣角,微微地摇曳着。 桑海 街头 张良颀长的身姿,在微风之中伫立,看着桥头之上那往来的行人随着喧闹之声渐渐聚集。 “怎么不走了?”红衣的小女孩,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看着很是天真烂漫,她瞧张良停驻脚步,不禁随着他的视线向桥上看去,良久方回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样的奇耻大辱也能忍受,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张良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意,看向桥中央那个被强迫受胯、下之辱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 “走吧,还要放鸟儿归林呢?”红衣的小姑娘不置可否地撅了撅嘴,回头看了一眼离他们甚远,隐藏身形的女子,撒娇似地拉着张良的手臂说道。 “走吧……”张良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儿,不禁摇头叹息。 “哟,这不是子房先生吗?你回来了……”张良拉着华庭,正欲离开,不想迎面突然走过一体型甚是胖硕的粗面大汉,一脸兴奋地走到张良面前,高兴道:“二当家说你远游在外,还以为又要很久都看不到你了呢。” “丁掌柜……”张良认出来人便是每日负责给小圣贤庄送饭菜的厨子,有间客栈的当家,不禁微笑着揖手说道。 “先生这是打算去哪儿,这个小女孩儿……”丁掌柜甚是诧异张良此番竟然带了个小女孩儿在身边,且穿着神态,皆是一副富贵人家的打扮,不禁很是奇怪。 “你又是谁?”张良沉吟之下,不及回答,那华庭倒是自己先扬起头,傲气地反问道。 “我?”丁掌柜似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反问,不禁睁大眼,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有间客栈的丁掌柜。” “还不走吗?”华庭撅着嘴对丁掌柜看了看,对他说的有间客栈也没甚兴趣,只转了头看着张良,小脸皱在一堆很不高兴地问他。 “走……”张良甚是无奈地对华庭点头,折身对丁掌柜说道:“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改日再来尝尝丁掌柜的手艺。” “请……”丁掌柜见张良辞行,也不阻拦,他拦着人家,本也只是寒暄两句。 原本喧闹的大桥,已经归于平淡,张良看着那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离开,全身上下,莫不透出一股冷冽的气势。 “哎哟……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走路不看人啊。”张良带着华庭,一路向郊外行去,人烟渐少,张良回头看了看离他们不远的湘舞,还未回头,就听见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叫嚷着。 “怎么了?”张良忙地回头,见华庭摸着自己的脑袋,蹬蹬蹬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张良情急地伸手,抓住她,才免去她跌倒。 “老人家,还好吗?”张良扯住了华庭,才转身忙地去扶起那个已经跌倒在地,并且已经滚了一圈儿的老人。 “好什么好,哎哟喂……我这老腰诶……”老人一身粗布麻衣,手上扛了个锄头,脚下一双破烂的草鞋,沾了好些泥巴,被华庭撞得倒地不起,张良废了好些劲儿,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喂,老头儿,你不好好走路,干什么来撞我?”华庭倒是反应得快,一被张良拉住,便气势汹汹地冲上去,瞪着老头儿,看她那气呼呼的模样,真恨不得将那老头儿先揍一顿。 “哎哟喂……你这个年轻人,撞了老人家,不认账就算了,竟然还恶人先告状,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头儿见华庭气冲冲的样子,先是愣了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推开张良的手,一屁股坐到底下,撒泼似的大喊大叫。 “老人家,你别急,先起来……”张良一听老人大喊,且四面八方迅速地随着他的喊声,聚集了好些人来,脑袋上不禁冒汗,忙地蹲下去相扶。 “我才不起来,你们就是欺负我老头儿年纪大,我不起来……”老头儿像个小孩儿一样,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华庭……快给老人家赔不是……”张良甚是无奈地看着聚集的人群,莫不是指指点点地大声议论,他们欺负老人家。 “凭什么……我又没错……”华庭听张良要她道歉,立刻沉了小脸,傲慢地扬起头,双手叉腰地鄙夷道:“而且是给这个全身脏兮兮的老头儿,我才不要……” “华庭……”张良见华庭赌气地嘟着嘴,不禁摇头地拉着她温声说道:“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仁者,敬人,善者,重人。还记得刚才桥上的那个人吗,他何错之有。肩上之剑,杀伐而带着戾气,他却不仗剑欺人,即使是为难他,欺辱他。每个人都有傲气,可是要看用在什么人身上,知道吗?” “就是,还是这个年轻人懂事……”老头儿听张良拉着小女孩儿教训,从地上坐了起来,端端正正地看着红衣的小姑娘,等着她给他道歉。 “好啦好啦,道歉就道歉,废话那么多,啰嗦死了。”华庭见张良拉着她,嘴上振振有词,不禁头疼地拍了拍脑袋,未免他再废话,甚是不自在地对着那个笑嘻嘻的老头儿闷声道:“惊扰了老人家,还请见谅。” “见谅倒是可以,不过,老头儿现在被你撞得腰酸背疼,没法走路,你可得负责把我送回家。”老头儿见华庭向他赔罪,学华庭之前一般傲气地扬起头,斜眼看着两人道。 “送你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华庭憋着心里的火,好不容易赔了罪,却不想那老头儿趁火打劫,要两人送他回家。 “哎哟喂,这没天理的……” “等等,老人家,我们送……”老头儿见华庭拒绝,正打算继续倒下去翻滚,便被张良拉住,一时没倒下去。 “要送你送,我才不要理那个糟老头儿。”华庭见张良答应,忙地后退几步,以示绝对不答应。 “那你是要一个人去森林,然后回去吗?”张良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扶着老人家从地上起来,一边淡声说道。 “我……”华庭愣了一愣,复又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后的湘舞,沉默寡言地离他们很远,看他们遇到麻烦,完全没有要搭手帮忙的意思,不禁想起出门时,嬴政吩咐她,若没有张良唤她,绝不踏进他们三里范围之地,如今看张良温和地笑着将老人搀扶着向前走去,估计他连想也没想要湘舞帮忙。 “唉……”长长地叹息一声,华庭见两人走得已有一些距离,唯有认命地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子房要偷跑了,不知道亲们有没有发现,嬴政身边有奸细哟,会帮助子房逃跑…… 第23章 谋事 糟老头儿住得有些远,张良在前扶着他,华庭气呼呼地跟在张良后面,甚是不情愿地拖着老头儿那把又破又烂的锄头,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到了村口,老头儿转身站定,非常不客气地对两人嫌弃道:“我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该死的老头儿……”华庭阴着一张脸,听到老头儿下的逐客令,恨不得上前一脚踢死他,不过,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他知道,张良一定会拉着她,啰嗦一大堆。 “既如此,在下告辞了……”张良知道华庭心中一定不高兴,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老头儿礼貌地一揖,而后转身离开。 寒风轻送,吹起两人的衣角。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据桑海约有十里之遥,稀稀落落地住了十余户人家,全是一些看着老实的农户,其中大多数都是老头儿。 因此当张良和华庭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快走啦……”华庭狠狠瞪了一眼张良,被那些好奇的眼神看的分外火大。 清风,卷起地上的残叶,画出盘旋的痕迹。 枯涩的枝条,在寒风之中,甚是萧瑟。 清澈的湖水,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如果今日不成,我便自己动手了,到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华庭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放开,看着鸟儿展翅飞上天空,仰头望向那有些暗沉的天色,脸色一改之前的天真烂漫,变得阴霾,一双眼,透出丝丝冷芒,凌冽如利剑一般。 “好……”轻轻地应了一声,张良也抬头,看着那得到自由的小鸟,眸子露出一丝渴望。 “你最好收起这样的神色,嬴政身边有许多阴阳家的怪物在,如果被他们瞧出了什么,这一辈子,你也别想逃开他的手掌心了。”华庭低下头,迅疾地换上那副天真的笑容,在他耳边细声的说道。 “这次,我一定要离开。”紧紧地捏着手,张良其实并不意外嬴政会让他和华庭单独出将军府,昨夜的屈辱,不过是他的一个赌注。虽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是他一点也不开心。他现在只希望,嬴政,是真的沉迷在想要他心甘情愿爱上他的幻想里。 “你刚才,为什么要送那个老头儿,别说你看不出来,那个老头儿根本就是在耍我们。”华庭一想起刚才的糟老头儿,心情变很不爽快,阴着一张脸,对着张良问道。 “呵呵……”张良见华庭又蹙起的眉头,不禁恶作剧地笑了笑,他能说是因为难得见到这个人吃瘪的模样吗,虽然换了一张脸,但瞧他情绪起落的样子,也让张良原本沉闷的心情,稍稍愉快了点。相识数载,虽然从未清楚地看见过他的真容,不过,这个人的性子也着实冷漠了一点。而且……他也趁机想试试,那个帝王是不是真的对他放心。 “走吧,回将军府了……”张良舒展了眉眼,转头看了看那个一直离他们甚远的湘舞,抬头看了看天空,笑着对华庭说道。 月色如水,秋意深重。 张良带着华庭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嬴政正冷着脸一脸不高兴。 “先生,你可回来了……”张良前脚方踏进将军府的大厅,赵高便冷汗淋漓地蹿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午膳都没用,一直等着你呢。” “等我?”张良甚是诧异那个一脸别扭的人,不禁奇怪,早上他还对他说,如果想,就回小圣贤庄去看看,他这还没回去呢,他就摆一脸仇深似海的表情给他,若真是回了小圣贤庄,估摸着他大概会直接冲到小圣贤庄,抓他回来吧。 “我知道了……”张良微微冷了脸,看也不看嬴政,只径直向内苑走去,边走边对赵高说道:“我累了。” 啊?赵高见张良亦是黑着一张脸,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现下的脸色,估计都可以沾笔作画了。不过,这两个人黑着脸,他是一个也不想得罪啊,可是……嬴政还等着他回话呢,他是不想得罪都不行。 “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你要这样来惩罚我。”赵高欲哭无泪地回到将军府大厅,还没想好要怎样回话,嬴政便阴气沉沉地站起来,慑人的眼光,看向赵高说道:“这些菜,你一个人吃完,留下一点,提头来见……” 嬴政在赵高一脸怔愣之下,拂袖离去,留下赵高,面对着那一桌子的食物,很想哭啊…… “呜呜呜……太好吃了……”于是,偌大的将军府大厅,很快便传出一边哭,一边咀嚼的声音,在夜色之中,很是毛骨悚然。 嬴政回到屋子的时候,张良正和衣而卧,躺在那铺满丝绸的躺椅之上,紧紧地闭上眼睛,即使嬴政站在他面前,也不愿意睁眼看一下。 “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嬴政知道张良还在怪他昨晚强迫他,也自己觉得理亏,不禁放柔了声音,甚是无奈地问道。 张良听着那刻意放低的音调,微微皱了皱眉,甚是不适应那个人的温柔,因此装作没听到地继续闭着眼。不过心里却是因为嬴政的话,不停腹谤,假惺惺,明明就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还要来问他一遍。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小人…… “不想回答就算了,好好休息吧……”嬴政看张良皱紧的眉头,如何看不出他是在装睡,可是,他也不想一再地勉强那个人,唯有无奈地一声叹息,折身离开。 张良听着嬴政的脚步渐渐离开,才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竟然觉得他甚是落寞沧桑,想着与他相处的数月,心中升起一股同情起来。 作为一个帝王,他或许是孤独的,但这一切,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将自己藏在最深处,他不愿将心拿出来,又凭什么,要别人真心地待他? 尊重,这两字,本就是互相的,他没有办法,去爱上一个仇人…… 第24章 失踪 天寒气清,张良第二日醒来,便知道自己生病了。身体的违和感,让他甚是不舒服。 “又病了?”张良挣扎着从榻上起身,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立刻便在这空阔沉静的屋子里,连绵不歇。 张良睨了一眼向他走来的嬴政,冷然不语。他如何听不出嬴政话里责怪,秋意已深,近冬的凉气,本就容易感染风寒,偏偏他还不听他劝告地总是只穿那么一件薄凉的外套。 “你先休息,等太医来给你瞧瞧。”嬴政整肃的面色看不出喜怒,虽是冷硬的语调,却也听得出里面浓浓的关心。 呼呼的风声,随着晦暗的天色,有愈加凌厉之势,张良懒懒地睡在躺椅上,身上盖了好些层绒绒的暖被。而不远处的书案边,嬴政端起冒烟的清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扶苏派人送来的奏折。 “那个,被子太多了,我被压得不舒服……可不可以拿走一点。”张良被密不透风的棉被实在很难受,终于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期期艾艾地看向那个一刻钟前,硬要守着他躺在床上休息的君王。 “不可以……”嬴政头也未抬,冰冷的唇,淡淡地吐出这个词,依然翻着手中的书简,皱着眉头看着。 这个混蛋……张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这房间本就暖和,嬴政派人拿来好几个暖炉给他塞在被子里,还加了几床绒被,他全身就算是个冰块儿,此时也给捂化了,本来他是一句话也不想搭理他,可是热得难受,他才不得不吱声,谁知道嬴政还没听他把话说完,就直接拒绝了,真是气死他了。 而且,太医已来看过,说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只要稍稍休息一下就行了,谁让他将他包成粽子了。 张良心中气急,见嬴政不答应,那原来因被子捂红的脸颊,立刻变得面如冷霜,使劲儿蹬开身上的被子,刺啦啦地就将被子里的暖炉,全都丢了下去。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引得门外的赵高忍不住探头。 嬴政自然也抬起了头,看着张良,从躺椅上坐起,怒着一张脸,对他呵道:“嬴政,我要是热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吗?”嬴政看了张良半晌,一直听他噼里啪啦地发泄完了,才面无表情地继续拿起书案上得折子边看边说:“你若不愿意盖这些棉被,朕不介意,亲自给你暖身……” 嬴政说此番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死板的面色,声调亦是不高不低,分明是一句调戏的话,他却硬是说得像处理公事一样,阴风阵阵。 “不用了……”张良见嬴政手上拿着奏折,眼神却是不容置疑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深邃不明的火花,忙地转身,迅速地躺下去,一边躺,还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被子全都裹在身上,一层又一层。 没用……张良一边躺,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过,懊恼归懊恼,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他才不敢去质疑那个暴君话里的可信程度,惹火了,吃亏的还是他,反正也不用再忍受多久了。 赵高躲在门外面,很不厚道地捂着嘴偷笑,顺便感叹一句,他们的皇帝陛下,现在也会调戏人了,不过这语调跟气氛着实营造得很不对劲,他觉得下次有必要提醒一下他,调戏人也是有技术含量的。 “赵大人……”赵高贴着门,八卦听得正高兴,不防背后突然传出一道冷冽的嗓音,吓得他立马站直,一副别误会的表情,转头看向李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丞相大人早啊。” “早……”李斯一看赵高撅着屁股贴着门缝听得正高兴,就知道他们的陛下定是在屋里与张良发生什么事情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仍是一片暗沉,不过,已是午膳过后,这个人竟然还给他说早? 可否请赵大人为李斯通传一声,我有要事向陛下禀告……”躬身作揖手,李斯虽不齿赵高的为人,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在嬴政身边,他还真是一个不能缺的人物。 “丞相大人请稍候……”赵高捏着兰花指,那慵懒尖细的嗓音,愣是听得李斯背脊寒凉地抖了一抖。 “如此,便有劳了。”李斯作为丞相,虽然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却也不得不对眼前这个人,礼让三分。 “丞相大人请……”赵高很快地便去而复返,对李斯说道。 李斯见到嬴政的时候,张良正手忙脚乱地裹被子,地上扔了一地的暖炉,四面八方散落着。 “陛下……”李斯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过很快便敛了下去,躬身对嬴政说道:“小公主失踪了……” “失踪了?”嬴政放下手中的奏折,面上虽是一派冷静,却仍是露出一丝不安来说道:”什么时候失踪的,有没有派人去找?“ “回陛下,听婢女说,小公主今儿一早就起了,说是去将军府的花园里走走,可是到现在也不见回,将军府上下皆派人找过了,均不见人影,臣问过门房,说是并未见着小公主外出,蒙将军已派了桑海的驻军,四处寻找,不过,天色将晚,臣担心小公主出什么意外,因此来请示陛下。”李斯有条不紊地给嬴政说着,眼见嬴政愈来愈黑的脸,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华庭不见了?昨天他还与我一同回来,怎么会不见了呢?”李斯话一说完,嬴政没来的问,那裹在被子里的张良却是猛然将被子掀开,脸色苍白地看着李斯,眼眸中全是担心。 “陛下……”张良话音还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三人随眼望去,见那一向皆是淡定自若的蒙毅,此时竟一脸急迫地冲进屋子,见嬴政和李斯皆在,忙地将手上的书简和一块翠绿的暖玉递给嬴政说道:“这是方才一只白色大鸟从将军府上空掠过时丢下来的东西,小公主落在那些墨家叛逆分子手中,他们要陛下今夜前往桑海密林,若不去,小公主只怕是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嬴政眼眸幽幽转深,里面慑人的冷意,顷刻间便爆发出来。 “陛下不可……”李斯见嬴政愈加深邃的面色,忙地出言阻止道:“陛下千万不可轻信那些叛逆分子的话,这一定是个陷阱。” “陷阱?”嬴政冰冷的唇边,蓦然掠过一丝冷笑,看着李斯道:“难道帝国这些人才,竟然比不过墨家那些叛逆吗?” 第25章 桑海密林 “我想一起去……”李斯无奈地被嬴政冷声训斥之时,张良却突然插了话进来。 “好……”嬴政的眼色,深邃带着凌厉的阴鸷,看得张良全身不禁升起一股冷意。 张良未曾想到嬴政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还以为,必然要费一番唇舌。 阴沉的天色,黑压压地带着压抑的气息,桑海城此时全然陷在一副紧张的氛围之中。街上行人,早早地被驱散,驻军将桑海城为了个水泄不通,天上,公输家族的三丈翼蝠成群结队,将本就阴暗的天空衬得愈加沉闷。 这天……是真的要变了。嬴政狠戾地倾帝国之力,要将墨家叛逆围剿肃清,那浑身散发的阴狠和霸道,不禁让张良忧虑起来。 马车的轱辘声,此起彼伏地响在张良的耳朵里。嬴政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浑身散发的气势却如锋利的宝剑,凌冽生辉。 “怎么,你害怕了?”嬴政清凉的声音,突然开口说道。 “你觉得……害怕有用吗?”张良回头见嬴政并未睁眼,却仿佛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知道那人定是在怀疑他,语气不禁有些讥讽,又有些自嘲地哼道:“拜皇帝陛下所赐,很早以前,我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情绪了。” 害怕的滋味,年少的时候,他就已经尝够了。每日从昏沉的黑夜之中醒来,看见太阳的时候,他都觉得那些,都只是噩梦,可是,不足一瞬,他便又回到现实。那时候,心中充满了恐惧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呢,他依旧,要面对那些现实,拼命地躲开帝国的搜查,这样日复一日,直到,他不再噩梦,不再半夜惊醒。这世上,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抹不去的,即使每日受着凌迟之罪,一日一日的麻木了,也就习惯了。 “华庭失踪,跟你没有关系?”嬴政缓缓地睁开了双目,冷冽的语气,如这深秋的天气一样,萧瑟地透着寒意。 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这一切,本就是他设计好的。华庭……从那日卫庄出现在竹林的时候,就被流沙劫走了,留在他身边的,是墨玉麒麟……那个流沙里一直最隐秘的人物。除了卫庄,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模样,就连他,也只见过黑袍之下,他露出眸子的一双眼睛。 可是,他怎么能告诉他。 “你在想什么?”张良眼睛看着嬴政,神思却是早已飘远,直到那双霸道的手,狠狠地捏上他的脸。 下颚突来的疼痛,总算让张良回过了神,对上嬴政慑人的目光,不禁冷笑:“我在想,如果今天失踪的是我,你会不会也这样,亲自出手。” “如果是你……朕会让整个桑海都给你陪葬,包括儒家……”嬴政的手,突然放松,却是没有离开,缓缓地顺着脖子向下滑落,直到落在那纤细的腰上。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地颤栗着,心情才稍稍好转地将张良使劲儿拉着靠近自己。 “如果我死了呢,因为你而死?”张良被嬴政蓦然禁锢,那强大的力道,不容他挣扎,仿佛恨不得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这一次,他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那个人的怀里,清淡的声音,带着无奈何悲伤。 “什么意思?”嬴政听见张良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心中蓦然一紧,禁锢着他的手,忙地搬起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蹙眉问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张良被嬴政强制地搬向他,眼里全是自嘲:“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从咸阳到桑海,从皇宫道将军府,我从来没有机会离开你的视线,我还能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即使活着,时日也不长久,也许是三五年,或许会长一点,我终究会郁郁而逝的,这样……难道不算是为你而死吗?” “不……朕不会让你死的。”嬴政看着张良那淡淡的笑,自嘲的眉眼,心中竟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慌乱,仿佛,张良立刻便会消失在他眼前一般。 “不要离开朕……”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嬴政闭上眼,他从未如这一刻般,心中交织着痛苦与悲伤。他知道张良说的是真心话,他不想他死在自己手上。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开他,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不在身边,他的心就像落进冰窖一般,锥心刺骨地疼着。 “子房……”呢喃着那个在心里已经呼唤了千百次的名字,嬴政看着他的眉眼,缓缓地覆上他的唇舌。冰凉得犹如三月的冷泉,清冷地带着细细的馨甜,让他欲罢不能,轻轻地在他唇角边辗转反侧,口中模糊不清地喊着张良的名字,犹如珍宝一般,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到自己腿上,情不自禁地加深这个吻。 张良的推拒,一如既往的带着无力,只能任由那个肆虐的唇舌,在他空腔里,四处舔舐。 呼吸,渐渐地变得稀薄,就在张良以为,他会死在这个人的怀里之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嬴政气息不稳地放开了他,看着张良苍白的脸上,绽放一丝酡红,不禁苦笑地强迫自己转眼,天知道,自从尝过他的滋味过后,这些日子,他要多强的自制力,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他,若不是害怕那个人倔强地再一次跟他闹绝食,他才不会虐待自己,禁、欲…… 深沉的风,和着枝叶摩擦的声音,沙沙地响在这个静谧的树林之中。 桑海密林,离桑海城不过三里之遥,林中剧毒花草,生猛野兽遍地,每至夜晚,花开兽鸣,甚是阴森,桑海城的百姓,即使是在白天,也决计不敢独自跑到这桑海密林中来,只因为此地除了毒花野兽,地上更是沼泽处处,一个不注意,陷进去,便只有魂归地府,其间如果倒霉地遇上野兽,更是只有被生吞活剥,让野兽果腹了。 第26章 七绝蛊 寒风萧瑟,偌大的密林之中,不时传出野兽的鸣叫声,马车突然停下,张良方离开嬴政坐好,外面便传来李斯的声音说道:“陛下,密林之中已经四处搜尽,并无墨家叛逆分子的身影,不过……” “不过什么?”嬴政听李斯说话顿了顿,不禁蹙眉问道。 “回陛下,小公主被吊在一颗树上,蒙卿已经派人将她放了下来,性命无忧,只是神情有些古怪。”李斯埋着脑袋站在马车外面,有些迟疑地对着嬴政说道。 “哪里古怪了?”嬴政缓缓地掀开帘子,出了马车,一眼,便望见被蒙毅抱在手上的华庭,气息奄奄地苍白着脸,眼神呆滞无神。 “哼……这些墨家叛逆,看来是想调虎离山,他们……是想救你吗?”嬴政阴冷的脸,回头望向张良,一双眉眼,却是蹙紧,要一同前往,是张良自己提出来的,如果那群人的目的真的是张良,那为何,他又要主动与他一起? “陛下……”嬴政心头正疑惑,却蓦然见蒙恬身边的副将王离匆匆而来,见嬴政矗立的身影,忙地跪下禀报说道:“蒙将军在桑海城外发现墨家隐秘据点,墨家及项氏一族逃出的叛逆分子全被围困,蒙将军带着黄金火骑兵和阴阳家的三大高手正在那里围剿,请陛下暂回将军府,那些叛逆分子今晚是不会来了。” “隐秘据点?”嬴政神色微转地睨了张良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与不安,原本不悦的心情不禁回转,对着蒙毅说道:“华庭怎么样,有无性命之忧。” “回陛下,小公主身上并无伤口,不过气息稍弱,应该是被饿了很久。”蒙毅见嬴政询问,忙地抱着手上的女孩走近嬴政。 “父皇……”华庭昏沉地睁开眼,看着嬴政,欣喜地笑开,颤抖地伸着双手,想要拉住嬴政。 “陛下……小公主身体微弱,还是尽快回将军府吧。”李斯见嬴政欲伸手握住华庭,忙地出言说道。 嬴政如何听不出李斯语中的阻止,虽然觉得他有些过于谨慎,不过,也未反驳地抽回了手,并下令立刻回将军府。 “漂亮姐姐……”华庭见嬴政不愿意碰她,不禁哀伤地垂下了眼睑,伸出的手,在空中不愿意收回地转向张良,脸上全是哀恸地问他:“你也不愿意吗?” “怎么会?”张良斜眼看着嬴政,虽知道帝王向来冷薄寡情,却也不料,竟连至亲之人也不相信。 嬴政见张良回头看他,眼中全是鄙夷的神色,似乎也觉得自己无情了些,不甚自在地躲开张良的视线,转身向马车内走去。却不想,前脚刚踏上马车,蓦然就听见背后张良一声闷哼,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慌的声:“先生……” 嬴政忙地回头,却见张良原本苍白的脸,迅疾变成墨色,他的手上,似乎被什么咬破,汩汩地流着青色的血来。嬴政心中一紧,忙地退下,拂开围着的众人,伸手就要将张良接在手上,却在半途被李斯的手挡住。 “陛下,陛下千万不可……小公主中了流沙赤练的火媚术,此时神志不清,且身上藏有剧毒之物,张良先生已经遇害,陛下再不可……” “你给朕滚开……”嬴政心中气急,使劲儿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李斯,接过昏迷不醒的人在怀里,一张脸,黑沉沉的,竟然比张良的样子还要恐怖几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张良不过伸手握住华庭的手,却不想从她怀中跳出一个细小的虫子,照着张良的手便是狠狠的一口。因未曾想到会有人害张良,那一直随在嬴政身边的湘君湘夫人,自然没立刻发现。且那虫子细小而迅速,等到两人发现将其毁掉之时,张良已经深受其害,好在,未有别人再受伤。 “这是什么毒?”嬴政紧紧地抱着张良,眼见方才还站在身边的人,此时竟然已是这幅模样,心蓦然缩紧,那疼痛的滋味,仿佛被人捏着心,狠狠地折磨一样。 “回陛下,此乃蜀山的七绝蛊,此蛊虫因吸收天下至阴毒物,因此会令中毒者全身血液渐渐变得冰凉,直到,七七四十九日,全身血液凝结成冰,血尽而亡。”湘君仔细地看了一眼已经横尸在地的细小蛊虫,神色甚是凝重的回道。 “可有办法解毒……”嬴政黑沉的脸,已经如墨汁一般,森冷的目光,带着慑人的冷光,那全身上下散发的气势,犹如来自地狱的王者,带着杀伐的戾气。 “暂时……没有……”湘君见嬴政全身张扬的暴戾之气,也不禁迟疑了片刻,方缓缓地说道。 “没有?”嬴政冷冽的声音,在这凝重的密林之中,带着微扬的音调,看向埋头的一众人等,捏紧手,带着狠戾地微微颤抖说道:“立刻回将军府,宣国师速速来见朕。” 桑海 儒家小圣贤庄 颜路纤白的袍子,随着微风,在晨雾之中轻轻地摇曳着,他淡淡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似乎想着什么出神,动也不动地站在水廊之上,眺望那渐渐跃出海面的太阳。 底下,微波粼粼,游鱼嬉戏,四周,安静得能听见细细的风声,从耳边拂过。 “丞相大人派人前来传信,说子房中了蜀山的七绝蛊,命不久矣,临终之时,想回小圣贤庄看看。”颜路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浅笑,对着那个沉默的背影,轻言叹道。 “知道了……”寂寂的风声,扬起伏念的衣角,冷淡的嗓音,不轻不重地说道:“暂时不要告诉荀师叔,他一向宠爱子房,若知道了,只怕伤神伤身。” “好……”颜路微微颔首,见伏念缓缓转过头,微冷的眼,带着一丝不舍。 “走吧,他们也快来了……”细冷呃声音,让颜路听不出他的情绪,眼中虽是不舍,但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子房的一局棋而已。 杀伐凶恶,战火既起,哪有不毁掉几颗棋子的,而儒家,或许便是这局棋中,最大的牺牲。 第27章 盛极必衰 赵高近来的日子很不好过,每每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李斯很善良地没有嘲笑他,因为他的处境也是一个样,只是他比赵高幸运点儿,不用每天面对嬴政那张黑沉沉的脸。 与赵高一同倒霉的,还有帝国阴阳家的国师大人,自从张良中了蛊毒,嬴政便派人火速地将东皇阁下给扒拉来了桑海。 众人束手无策,随行太医皆被嬴政斩杀了个干净,当最后一位太医被下令千刀万剐之后,赵高每次见嬴政,都是不停地抖擞。不过好在皇天保佑,就在嬴政阴着脸,打算拿他撒气的时候,杀千刀的东皇阁下,终于出现了。 不过,国师大人出现,也只让嬴政多了一个撒气的对象而已。因为这七绝蛊乃是蜀山皇族的秘辛,即使阴阳家曾在蜀山偷学了个十之七八,不过这七绝蛊,偏偏就是那十之七八之外的绝技。 张良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醒来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短暂。 素白的雪,再一次降临了大地,张良醒来的时候,嬴政已经累得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窗外的风,呼啸着擦过屋檐。 他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了,每一日,他都会短暂地醒来,却又很快地陷入黑暗。每一次醒过来,他都见到一张脸,带着悲伤、痛楚、混合着怒气与不舍的情绪,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个人,一直这样守着他吗? 缓缓地垂下眼,看向那个在梦中也忍不住皱着眉头的脸颊,眼中竟细细地滑出一丝水光。 这是……眼泪? 震惊地摸着手背上冰凉的水珠,张良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也会伤心,也会流泪,更没想过,他的泪,会为了他而落。 帝国霸业,功名成就,这个君王捏着天下人的生命,站在那高高的重山之巅,孤寞地睥睨天下。 他……是不是应该试着,去相信他说的……或许,这个人,是真的,爱上他了。 可是……他的仇恨怎么办,他的家国,他的亲人,怎么办? 闭上眼,张良仿佛看见他的族人,鲜血淋漓地站在床边,要他报仇,杀了暴君,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天下百姓。 “对不起……”轻轻地,含着这三个字,张良缓缓地抽开被嬴政握着的手,他还是不能让自己抛开这些仇恨。 “你醒了……”嬴政许多日来,都守在张良的床边,吃睡不好,面容已然憔悴了许多,今日,终是熬不住,在张良床边打了个盹,却不想竟然睡着了。 “你……”张良本来想让嬴政不要这样,只是话一出口,喉咙便嘶哑得厉害,激起一阵咳嗽。 “不要说话。”嬴政忙地端了水,喂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 “我……想去,小……圣贤庄。”喝了水,张良喉咙才稍稍好了些,虽仍是喑哑,却至少能发出声音了。 “好,明日我便陪你去。”嬴政见张良比雪还苍白的脸色,心中就像被刀子刺了一下,尖锐地疼着。 李斯说,华庭应该是墨家那些叛逆分子故意留下活口的,目的是为了刺杀他,所以才会选择七绝蛊这种阴毒的招数,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嬴政没有中毒,却害了张良。 华庭已经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只是被火媚术操控,一见到嬴政,便叫闹着要杀了他。嬴政恨极了她,却也知道,她是被别人施了咒术,唯有将她关到将军府的地牢之中,直到国师到了桑海城,才替她解了咒术。 墨家叛逆分子,在帝国的围剿之中,有死有伤,不过最后,仍是让他们逃脱了。因为这件事,蒙恬被嬴政下令关在地牢之中,受鞭笞之刑,以示惩戒。 轻盈的白雪,缓缓地飘落人间。张良全身皆被嬴政裹得厚厚的,从将军府,出发到小圣贤庄。 桑海城中四处戒严,街上行人极少,见着驻军随着一辆马车,行人更是快速地躲藏,不足片刻,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嬴政带着张良出现在小圣贤庄的时候,只有伏念和颜路出来迎接。张良依然昏迷着,被嬴政裹在雪白的狐绒被里。 颜路看不见张良的样子,但想必面色定是不好,虽知道这是他自找的,终究掩不去心里的疼惜,一声轻叹,忍不住逸出唇角,引得嬴政抬头,瞧他眼中关心的神色,心中不禁一软说道:“等他醒了,陪他说说话罢。” “喏……”恭谨地揖手,颜路垂下了眼睑,不愿被那个帝王直视。 张良屋子的前方是一大片青翠的竹林,纵然已是飞雪降临的季节,却仍是傲骨凌霜地屹立。一如张良的身姿一样,纤细,却挺拔,带着凛凛的风姿,在雪里,绽放着。 大红的宫灯,点亮一路,张良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小圣贤庄了,那些旧的物景,再见时,他竟恍如隔世。 寒雪不掩来时路,凄风缠尽待天明…… 细细地,吟唱这句戏词,看着屋外的宫灯,印出雪落的痕迹,张良苦苦地笑着。 “你醒了……”晴朗的嗓音,突然由远及近,看着那个眼神极尽温柔的人,张良淡淡地笑了说:“醒了……” “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呀……”颜路看着张良苍白的脸色,终是忍不住出言埋怨,只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却是怎么也说不出那些训责的话来。 “对不起……”张良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却只说得出这三个字来。 桑海小圣贤庄虽只是儒家其中的一脉,却也是最具盛名的。张良从布局开始,就想到终有一日,或许会害了小圣贤庄,这也正是他迟迟不愿行动的原因。直到那日回小圣贤庄,颜路告诉他说,荀师叔让他代传一句话,盛极必衰,这是天道,站得高,或许跌下来的时候,便是粉身碎骨。既然是早晚的事,又何必在乎是早是晚。 儒家在这个时代,正是该收敛锋芒的时候,只是还有很多人想不明白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句戏词,是杜撰的哈…… 第28章 传说 这世上,总是会有许多想不通,说不明的事。 张良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儒家的罪人,虽说荣则极辱,儒家早晚会经历这一劫数,张良还是不愿因为自己,而牵连小圣贤庄。所以他才会步下这局苦肉计,无论嬴政上不上当,至少,能让小圣贤庄有准备的机会。 跳跃着微火的宫灯,糅合了暗沉的月辉,从窗棂浅浅地落在张良嫣红的唇上,颜路拂去儒衫上沾染的雪絮,缓缓坐在床沿边,眼神看着张良,细细地笑着说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良微微愣了愣,转眼向门外看去。 “你不用担心,他没在。”张良知道那个他是说嬴政,可是他担心的,并不是他。 “湘君湘夫人被嬴政派去找国师大人炼制解药,听说蜀山有人被抓住,七绝蛊有办法可解。”颜路轻轻地张良耳边低语,他知道张良心里定又要自责。许多朋友,豁了性命来救他,这份感激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那你呢……”张良轻轻地闭上眼,有些不忍看颜路始终温柔的表情,无论张良的苦肉计是否成功,儒家都会面临劫数,只是早晚而已,到时候,颜路又会何去何从呢? “不知道……”似有似无的叹息,随着颜路的苦笑,浅浅地逸出:“也许会陪着小圣贤庄覆灭,也或许,会像你一样,瞒天过海,如果还活着,我来找你可好?” 缓缓地覆上那双冰凉的手,低语之中,藏了无尽的苦楚。 其实从张良来小圣贤庄的那一天,颜路便期望有一天,能静静地陪着他,不管是为了血海深仇运筹帷幄,抑或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他都愿意一直陪着他。在小圣贤庄五年,他将他捧在手上,什么事都由着他,即使责备,也是温润如水,可终究还是错过了,他没有勇气,于是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那个人手中。 颜路一直知道张良的心思,他想报仇,为那些枉死的族人、亲人,甚至是许多无辜的人,可是……他的复仇不仅仅是要那个君王的命,而是摧毁那个帝国,他要让那个在暴君手下屹立的政权,分崩离析。这会是一条艰辛而漫漫的长路,可是张良选择了,便没有打算退缩,即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走了,你……多保重吧。”颜路微敛了眉眼,将一切都掩藏起来,以前他没有机会说的话,现在也绝不是时候。他知道今日与张良一别,或许是一时,也或许是一世,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会选择将那份来不及说的情意,掩在这场风雪里。或许有一天,他能再遇上他,那个时候,希望自己会有勇气一点。 嬴政回来的时候,颜路已经离开了,屋外的风雪,盛大而咆哮,所过之处,无不一片冷霜。张良微微睁眼,看着嬴政问道:“好了吗?” “好了……”外面风雪嚣肆,嬴政身上穿得厚重,手却是一片冰凉,抬眼见张良努力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忙地上前,将他连人带被子给裹了起来。 雪絮,在夜色里,携着风,放肆地呼啸着。 湖心亭四面都被嬴政下令封死了,只余那向着太阳升起海面的一方,被开了个窗棂,虽是冬日的冷月,亦有些许清辉,在风雪里,若有若无地摇摆着。 张良以前很喜欢在这里躺着,不管春夏秋冬或是白天黑夜。 只因为喜欢看旭日初升的光景,那种感觉,会短暂地让他觉得,过往的种种,都只是他的一场大梦而已。 凡人皆喜欢沉溺在自己幻想的美好里,睿智如他,也有不愿让别人窥探的地方。藏在这里……即使只有片刻,也是好的。 “有些梦,从哪里开始,就应该从哪里结束……”亭中被嬴政下令置放了许多暖炉,张良苍白的脸,穿过窗棂,呼吸着雪絮的味道,细细的呢喃声,仿佛不存在,却仍是落进了那个人的耳朵里。 “朕说过,不会让你死的。”腰上那双执拗要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拥着他,即使已是如今的光景,他也不愿意放手。 “其实这个湖心亭有个名字……叫仙莫亭。”张良已经听嬴政说过太多这样的话,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想。 这局棋,他不想输,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嬴政,他知道嬴政还在为七绝蛊的事情烦心,眼中幽深的光色,随着窗外的湖水和飞雪,深有意味地说起这个亭子的故事来。 “仙曲顺潮声,莫恋人间情……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仙人,留恋此间景致,便施展仙术,在大海之中升起这座亭子,从那以后,便常常流连于此,在晨曦和潮声之中,奏起幽幽的琴声,一日复一日,直到……在这里遇上一个女子,爱上了她,然后离开她……其实仙姝凡命,那个女子又怎么承受得起这样的际遇,听说那个仙人离她而去之后,她便日夜守候于此,却是直到消逝,也没能再见那个仙人一面,最后听说她化为一朵白莲,沉入海底……小镇上的百姓,为了记住这段故事,便将这座亭子命名为‘仙莫亭’,后来儒家于此地建屋修缮,便依着那座亭子,围亭而铸,三年前,荀师叔说,流言飞语,不敬不实,耽误弟子课业,便将仙莫亭三个字遮去了,更名湖心亭。”张良微微扬起唇角,仔细地回想着,颜路第一次告诉他,关于这个亭子的故事时,也是带着这样虔诚而又冀望的微笑。 “据说,女子化为海底白莲,深深地扎根在亭子之下,只为了有一天能再见到那个回来的仙人,也有人说,那朵白莲已是仙物,凡人若食,不仅可长生不老,还可百毒不扰。”张良回头,见嬴政不说话,只静静地听他说着,不禁扯开一丝笑来问他:“你说,这亭子底下,是不是真的有那女子化身的白莲?” 低语声,一圈一圈回荡在小小的湖心亭中,张良的每一个字,都落在嬴政的心底,包括那句淡淡的诘问。 “或许……有罢……”嬴政整肃的脸上,那双精锐的眼眸不知何时变得迷离,或许是张良讲得太过美好,让嬴政宁愿相信,这世间,是有仙人和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故事杜撰!!! 第29章 小跖,你好吵! 这已不是入冬前的第一场雪,却是最盛大的一场,刺骨的风,从窗棂间穿过,落在张良身上,却被身后那个人,完全遮挡。 “陛下……”赵高蹲在亭子外,浑身上下裹了好几层衣裳,却依然止不住地抖着声音禀报道:“丞相大人和东皇阁下在前厅,想请陛下前去,说是有要事禀告……” “前厅?”嬴政皱了皱眉,想着李斯为相数载,嬴政甚是清楚他的秉性,只怕要他去前厅,或是关于七绝蛊的的消息,而且这消息或许很不好,他不愿让张良知道。 “你快去吧,我在这里一个人待会儿……”张良的手,第一次主动落在那双手上,冰凉的,如厅外的飞雪一般,带着凌冽的寒气。 “赵高……”嬴政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乱,他甚是不情愿离开张良,可是看着他的脸色,他却是不能不去见那两个人,因此喊过赵高在身边嘱咐道:“小心伺候。” “喏……”小心翼翼地点头,赵高看着嬴政披上厚实的鹤氅急急忙忙地步出湖心亭朝前厅走去,忙地掩上门,免得寒风灌进来。 “好冷……”紧紧地捂了捂衣裳,张良忍不住轻轻逸出一声来。 “先生……”赵高还未来得及坐在一边的小凳上,便听见张良若有似无的呢喃声,忙地上前,凑近张良身边细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屋子里有一床极厚的狐狸绒的被子,你替我找来吧,我……突然觉得好冷。”张良冰凉的手,蓦然捏上赵高,那阴冷的温度,生生将赵高冻得心中一颤。 “好……先生等着,我立刻便去取来……”赵高被张良透明苍白的面色吓到,一接触到张良的手,便不疑有他地点头答应。 这湖心亭,本建在大海之中,后来儒家修筑水廊将其环绕,亦曾铺起一条极窄的小路。加之今夜风雪极盛,嬴政将阴阳家的人皆派去协助国师炼制七绝蛊的解药,因此张良此时身边除了赵高,并无一人。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赵高的身影一消失,张良的身后便如鬼魅一般出现了一个人影。 “好了……”张良缓缓地回头,看向面容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细小的竹筒,眉目之间的邪魅,却是张良没有的。 “既然好了,就快走罢,底下有人接应你。”来人见张良裹在被子里,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 “谢谢……”张良面上带着愧然,浅浅说道。 “这句话,你还是留到以后对我说吧,快走,水中冰寒刺骨,我怕那两个人坚持不了多久。”那神似张良的男子,从怀中拿出瓶子,倒出一粒药丸,迅速地塞进张良的嘴里,而后提起他的身子,不等他多言,便迅疾地将他扔进亭下的大海之中。尔后拨开手中的竹筒,一只极为细小的蛊虫,跳出来,在他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色的血,瞬间便顺着手腕,滴落在墨色的锦被之中。 七绝蛊虫,又称绝命蛊,乃蜀山皇室的秘术,此种蛊虫,除了蜀山皇室的人,谁也养不出来。只因为……唯有皇族嫡系的那一只血脉,才能养出七绝蛊来,而解药……其实并不难,只要养蛊人的血液,混合七七四十九种至毒,一同炼制,便可解毒。 墨玉麒麟昏倒时的唯一念头,便是日后必定要张良加倍还他这次人情债。 ————*——*——*————*——*——*————*——*——*————*——*——*——— 刺骨的海水,迅速地灌进张良的四肢百骸。虽早已经料想到会很冷,却还是被突来的寒意,惊得缩紧了心脏。 水中有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一见到张良下沉的身体,便忙拉着他,顺着来的密道,游了出去。 微微的亮光,忽闪忽闪地出现在张良眼前,脸上骤然传来的刺痛,让他总算是睁开了眸子。 “我说你总算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见阎王老爷去了呢?”张良一睁开眼,便瞧见那张皱在一起,不停叨念他的男子,身上虽是刺骨的寒意,他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那个人道:“小跖,你好吵……” “什么……你竟然嫌弃我吵?”盗跖拧着衣裳上的水,深深被张良这句话打击到。 “好了,小跖,我们快回去了,万一事情暴露,被那个嬴政发现了,再跑就晚了……”那杵在一边,抹干净脸上水珠的大铁锤见盗跖竟然跟一个病人吵架,忙拽住了他,指了指三人身上的衣裳,示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显然现在吵架不是时候,等你醒了,我再跟你算这笔账。”盗跖瞪着眼睛,将张良扛起来,施展电光神行术,迅疾便消失在大铁锤面前。 “我说,你能不能轻点,子房先生可不像我们这些粗人,耐折腾……”大铁锤无奈地摇着头,也施展轻功跟在盗跖的身后,那大嗓门,在寂静的森林,和着沙沙的风雪声,渐渐被掩埋。 其实张良并为受到什么折腾,盗跖的轻功很好,虽然将张良抗在肩上,却也是轻手轻脚的,并未怎么折磨他。 深夜的风雪,掩藏离人的踪迹。 赵高抱着被子回到湖心亭的时候,墨玉麒麟正裹着被子里,密不透风,闭着眼,一动不动。 “先生……”赵高有些惊疑地走近,见着月光下,依旧是那张苍白的脸,方松了一口气地喊着床上的人说道:“被子给您抱来了。” “帮我搭上吧……”墨玉麒麟睁开了眼,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赵高,示意他将被子直接给他搭到身上,他终于知道张良为什么会包成粽子一般了,原来中了七绝蛊,真TMD会冷得生不如死。 飞雪,寒光,海浪,潮声,从窗棂间,洒下月亮的清辉,落在墨玉麒麟的脸上。 这里,其实是很美的一个地方,如果,墨玉麒麟不是浑身冷得颤栗的话,他一定会喜欢这里。 第30章 韩相少子 万物静寂,微弱的光芒,照亮整个小屋,肆虐的风雪,刮过木屋的窗棂,沙沙作响。 张良睁看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气势凌冽的卫庄,伫立在窗棂边,沉寂地看着屋外的风雪。 “醒了?”卫庄未曾转眼看他,只淡淡地从唇角逸出这两个字。 “醒了……”张良轻笑着从床上坐起,身上那股冷寒之气已然消失殆尽,想来身上七绝蛊的毒应该已经解了。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纤小的木屋,除了张良和卫庄,便只有一个满身是泥的老头儿,撑着手,支在桌上打盹儿。 张良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卫庄,不答反问地说道:“比起这个,我倒比较好奇,你是怎么从墨家手上,接到我的?”张良有些坏心眼儿地看卫庄略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嘴角轻笑地扬起。 其实也不能怪张良太八卦了,此次虽说是他一手执导的棋局,墨家和蜀山的人肯参与其中,亦曾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过,流沙与墨家应该会少不了碰面的机会,而依着两家所结的梁子来看,估摸他们没少剑拔弩张地对峙过。 “他们……在隔壁……”卫庄还是老样儿地板着一张脸,不过能看到他情绪之中的不自然,张良心中还是稍稍有些愉悦了。 从以前,他就觉得卫庄将自己压抑得太深沉,不管是年少还是如今,他都一直将自己压在地狱的最底层。 如果说张良曾经还如孩童一般单纯过,那么卫庄,便是一直活在黑暗之中,直到如今,张良都还记得与卫庄第一次遇见时,他所说的话…… 如果,不曾得到,就永远都不会失去。 “哎呀……你醒了……”张良正轻笑卫庄的不自在,那一直趴在桌上的老头儿却蓦然睡眼朦胧地从桌上起来,完全无视卫庄身上冷冽的气势,径直走向张良,搭上他的手腕,边点头便说道:“果然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么快就恢复了。” “老前辈……”张良浅笑着向老头儿揖手,早在他醒来之时就发现那个人便是数日前他和墨玉麒麟撞上的奇怪老头儿。 虽然好奇卫庄和墨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对于这个老头儿,他却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是个碌碌的农夫,虽是猜不透他的目的,但看来,对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敌意。 “什么前辈后辈的,老头儿姓黄,不姓‘老’。”念念叨叨的碎语声中,老头儿似是不高兴地摔门而出,倒让张良愣了愣,不知何处得罪了他。 “你认识他吗?”张良反应了半晌,才从那重重的摔门声里反应过来,见卫庄与老头儿全无交集,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上来。 “不认识……”卫庄终于转过了眼,冷厉地看向张良道:“我是跟着墨家的人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这样么?”张良似乎未曾想到,卫庄竟然是偷偷跟来的,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嬴政已经决定回咸阳,明日便要动身,我已经让白凤去接应小麟,这次来找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卫庄浑身的散发的气势,甚是惑人,尤其是现在,看着张良的眼,冷得犹如寒光闪闪的利剑,仿佛随时都会将他吞噬一样。 “洗耳恭听……”苦笑地移开眼,张良亦被那双眼,看得全是寒冷了起来,其实他或许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因为那句话,五年前他就已经说过一次了。 “如果想死,最好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被你拖下水……”一字一句,与五年前一样的话,虽然张良早已想到,不过,这一次,气势却是完全不同了。 “好……”浅浅的一声叹息,从张良的口中无奈地逸出。其实他一直很想问卫庄一句话,这样口是心非的冷漠,他还打算坚持多久。 不过……沉吟了半晌,张良终究还是将那句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对于卫庄,性命什么的,全然比不上他的面子重要。 卫庄从窗子一跃而出的时候,门口迅速地闪进来一个人,张良一看那喜怒全摆在脸上的表情,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卫庄你个混蛋,竟然跟踪老子,不要脸……”盗跖的轻功很好,不过那嗓门的传音功夫似乎也不弱。当然……如果不是卫庄轻功也很好的话,听到盗跖这声挑衅的叫骂,应该会很迅速地回来,与盗跖互瞪几个回合的。 “小跖……人都走远了,别浪费口水了。”对比盗跖的暴躁和愤怒,从门口缓缓进来的雪女可就淡定多了,那脆如银铃的声音,带着笑意,成功地让盗跖闭嘴。 “雪女姑娘……高统领……”张良看着接下来走进的两人,甚是有礼地揖手道:“此次承蒙墨家相助,子房感激不尽……” “先生严重了,初来桑海城,曾得先生几番搭救,这次,应该是墨家还恩的机会。”高渐离客气地回礼,看着从门外鱼贯而进的墨家众人,又看张良,不禁问出在场人都很好奇的话题道:“嬴政手段虽毒辣残暴,不过依儒家在桑海的地位,不知为何会囚禁先生?” 为何吗?张良虽猜到众人迟早会有此一问,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心中不禁有些迟疑。 “若猜得不错,子房……可是五年前从嬴政手中消失的韩相之子?”呼呼地风雪声,落进沉默的空气之中,张良迟疑之下,引得盖聂微微皱眉,见张良抬头看他,却并无制止之意,不禁娓娓说道:“当初嬴政本打算先灭齐楚燕赵,不过后来却突然改变主意了,之前我一直猜不透是什么原因,让嬴政改变计划。不过,三年前,我在嬴政的寝宫无意间见到过一张画像,嬴政似乎很喜欢那张画,即使入寝,也将它置于枕边。虽然不知道画中所为何物,但也直到嬴政甚是重视。直到有一次,赵高喝醉不小心说漏嘴,我才知道,那画上之人,乃是韩国丞相张平少子,陛下乃是因为他,才临时改变决定,先将韩国覆灭在铁蹄之下。” 第31章 子房,送给你 寒风呼啸,窄小的木屋之中,微弱的烛火,摇曳在一众人的脸上。 “我没弄清楚,那嬴政干什么要将子房的画像成天带在身边呢?”盗跖一向脑筋直嘴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墨家之中,除了大铁锤跟他一样莫名其妙,几乎都知道那盖聂话意味着什么。 “你傻呀,当然是因为嬴政对子房先生别有所图了。”雪女见张良有些尴尬地埋着头,忙地拉过盗跖在耳边小声说道。 “别有所图?”盗跖见雪女拉着他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低语,不禁也放低嗓门地问道:“图什么?难道子房身上有什么稀罕的宝贝?” “哪有什么宝贝?”雪女实在受不了盗跖的白目,忍不住翻眼,却看见那一脸认真地凑在她面前的还有大铁锤,不禁头疼地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那暴君应该是喜欢子房先生。” “喜欢?”显然这消息对直脑筋的两人来说,实在是犹如晴天霹雳,不过两人心中虽然惊诧,却是很自觉地将这晴天霹雳含在嘴里,没吼出来。 “嬴政为人不顾天道,亲政时便狠心囚禁亲生母亲,而当年他不仅将韩国覆灭,更杀尽韩相族人八十余口,生擒了韩相少子,据说,嬴政命内史腾连夜将人送往皇都咸阳,却不想在途中,被人救走。”盖聂沉沉的低音,在屋中回荡,微微沉吟之下引得众人的目光奇异地看着张良静静地坐于一旁,见他既不承认,也未否认。 “盖先生猜得不错……”张良苍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白皙的指尖,在桌上些微地颤抖着,抬起眼,看向眼前众人,眸中虽有尴尬,却迅速地被他掩去说道:“我,便是族中的罪人……” 张良晶莹的双眼,带着微微的迷离之色,在跳跃的烛火之中,映衬着那张精致的脸来,犹如盛开的白莲,圣洁地带着冷傲和灵动,看得一众墨家弟子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却又不敢存有丝毫亵渎之意,就连那环姿艳逸,容色绝丽的雪女也是忍不住要暗叹一声,可惜…… 可惜有这样美的一张脸,竟然是一个男人。可惜造化弄人,于这乱世之中,偏遇见那个罔顾人伦的暴戾君王。 “子房严重了……”盖聂瞧着张良眼中全是愧色,不禁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嬴政霸业早图,韩国积弱,恕我斗胆言之,覆灭是早晚之事。” “好了……都已经发生了,就不要翻这些成年旧账,子房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现在才醒过来,如今形势急迫,蒙恬的军队正在四处搜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盗跖看盖聂与张良一人一句说当年,忙地插嘴进去说道:“道家逍遥先生传信,让我们前往丹阳再从长计议。” “丹阳?”张良微微沉吟,想到丹阳乃是道家天宗之地,现如今,他也确实不便再留于此地,不过墨玉麒麟他却还有些担心,卫庄说明日嬴政打算回咸阳,想来不出几日,墨玉麒麟便会想办法遁走,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差错,虽说流沙之中,那人从未出过意外,可是嬴政身边阴阳家的人却是不可小觑。 “要走了……”张良还来及回应,便听木门‘嘭’地一声被推开,浑身雪絮的老头儿手中端着一碗药从外面奕奕走进来,递给张良道:“你身子虽已大好,不过我看隔壁那位姑娘心脉却是愈加微弱,再要冒雪赶路,怕是活不久了。” “前辈可有解救蓉姑娘的办法?”众人惊诧之下,盗跖不禁从凳子上跳起来,拉着老头儿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地抖着。 “嗯……有倒是有……”老头不明不暗地摸了摸下巴上已经有些白须的胡子,卖关子地瞧着张良沉吟不语。 “请前辈赐教……”这次是盖聂开口,不过墨家弟子听闻眼前之人竟然说可以救蓉姑娘,一个个都站了起来,一脸希冀地看着老头儿。 “我可以救他,不过我有个条件……”白胡子老头儿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墨家众人。 “你要他是不是,好……送给你……”盗跖从老头儿进屋就发现他一直盯着张良瞧,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老头儿定然在打张良的主意,虽然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倒是很迅速地将张良送了。 “诶……”张良被盗跖拉着推向老头儿,心中感慨,自己竟然这么不值钱,不禁满头黑线。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张良恭谨地揖手,虔诚地询问道。 “你只要答应我,我便告诉你我是谁。”老头儿见盗跖很聪明,笑着给了他一记赞赏的眼神后转头对张良说道。 “可我还不知道前辈要晚辈答应何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张良觉得这老头儿从出现在他面前之后,就很喜欢刁难他。 “随我隐居辋川蓝田,三年不得踏入尘世……”老头儿说此话的时候,隐了不正经的笑意,肃然的脸,引得张良和众人皆愣在原地。 这算什么要求?不止墨家人奇怪,就连张良也猜不透,这老者到底所为何意。 风雪之声,蓦然间更为厉害,吹起屋外的枝叶摩擦,连屋内也听得清楚。 “请恕晚辈斗胆,不能答应……”寒风,从窗棂间的细缝,钻进张良的衣襟之内,老者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可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三年时间,说长不长,却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墨家众人,听张良拒绝老头儿,都是一片沉默,就连方才豪气冲天将张良打包相送的盗跖也一改笑意地沉吟不语。 “罢……不答应也罢了。”老头儿似乎早已预料张良会拒绝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只缓缓地向屋外走去,口中似携了沧桑地吟道:“天道不殆兮,遂古之初,冥何所踏兮,九州安错。亡秦之路,这三年,不过是你的开始……” “前辈且慢……”张良听得这最后几句,忙地呼声唤道,却不想老头儿走得虽是颤颤巍巍,却是极快,待得众人反应过来,老头儿已是人去无影,任众人如何找,也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地名,杜撰,诗词,杜撰…… 第32章 天下为棋 幽幽的烛火,缓缓地滑过木屋内众人的脸上。 “抱歉……”张良甚为歉意地对墨家众人揖手,他知道墨家众人为了端木蓉能醒来,可谓是费劲了力气,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都绝不错过。可是…… “不必多想……”高渐离如何不知道张良缘何如此,安抚地拍了拍张良的肩膀道:“小跖只是关心蓉姑娘,并无其他意思。” “呃……我刚才的确是着急了些?”盗跖见张良心中歉意,反而不安,抓耳挠腮地解释道:“谁知道那老头竟然提这么个要求,我还以为他是别有所求呢。” 细碎的风声,伴着盛大的飞雪,吹得木门,微微作响。 “天气骤然降冷,飞雪又连绵不尽,蓉姑娘的身子确实再受不得折腾了。”张良虽知墨家不愿勉强他,可也明白那个老头儿没有虚言。 一时屋内陷入沉寂,墨家众人都明白张良说得不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蒙恬追兵在后,随时都有可能抓到他们,前路不明,墨家亦不敢轻举妄动,一时竟然都没有主意地沉默不语。 “表哥……”静默的空气,除去烛火燃烧的喁喁之声,沉寂之中,木门再被推开,走进一个纤弱的少年,面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冲上前将张良抱住,带着哭腔地抹眼泪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阳?”张良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突然出现于此,想着自两人到小圣贤庄,苏阳便一直跟在荀师叔身边学习,他此刻在此,莫不是小圣贤庄已经遭遇不测?想到这里,张良心中不禁一凉,忙地推开苏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圣贤庄是不是出事了?” “没……表哥你放心,自从你被嬴政那个狗皇帝带走以后,师叔祖便嘱咐我来莅云山寻黄老头儿,让我在此地等你。”苏阳见张良苍白的一张脸,忙地出言解释说道。 “你竟然是子房的亲戚?”盗跖见苏阳抱着张良喊表哥,不禁瘪嘴,想起当初墨家好不容易逃出蒙恬的包围,还被这个小孩儿带着在莅云山转了无数个圈,心里就一肚子气。 “你认识刚才的老头儿?”张良听苏阳说,是荀师叔让他来此,想必与那老头是旧识,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方才老头儿离开的那几句话,心中更是纳闷。 “呃……也算认识,上次陪师叔祖前来这莅云山,碰巧撞上他从山上滚下来,全身是泥地求我和师叔祖扶他回家。离开时,他拉着师叔祖在屋里说了一会儿悄悄话,谁知刚回到小圣贤庄,就听到你被嬴政派来的那个什么丞相给绑走的消息,第二天,师叔祖带我来莅云山找他,然后让我留在这里,说是有一天你会来这里,让我在这里等你。”苏阳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事儿全告诉张良,末了还不忘瞥眼看了一圈墨家众人道:“数日前,黄老头儿说你有危险,让我去墨家的隐秘据点救你,谁知道你没有见着,倒是把这些人给救回来了。” 苏阳见盗跖瞪他,很不高兴地也回瞪他一眼,想着这人老跟他过不去,恨不得立刻将盗跖丢回那个叫星魂的怪小孩儿手上。 “你那个什么能隐身的阵法,便是那个老头儿教你的?”盗跖见苏阳不高兴地瞪他,咧着嘴笑着上前,手微微一扯,苏阳便像个小鸡仔儿似的,被他拎在手上。 “关你什么事儿,混蛋……放开我……”苏阳突然被盗跖拎在手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可惜在空中脚不着地,唯有乱蹬一气。 “小跖……”大铁锤见苏阳在空中憋得厉害,忙刨了刨盗跖,示意人家表哥正在旁边看着呢,让他不要太过火了。 “不好意思……”盗跖回眼一看,便瞧见张良幽幽的目光,虽看不出谴责之意,却是让他突然回过神来,忙地松手,放开苏阳。 “混蛋,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苏阳目眦欲裂地瞪着盗跖,人却是缓缓退到张良身后,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盗跖,所以很识时务地将仇恨留到以后。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张良见苏阳靠近他,突然又想起那老头走时说的那句话‘亡秦之路,只是一个开始’,他为什么要他隐居辋川蓝田三年,这其中,是有什么玄机吗? “我不知道……”苏阳见张良问他,甚是迷惘地摇了摇头道:“师叔祖只让我交代你,可按照他的话去做,不过,还是让你自己要斟酌拿主意。” “自己拿主意?”张良心中似想到什么,偏着头,目光渐渐迷离起来,那氤氲着水光的眸子,白皙如玉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之中,彷如轻烟缭绕之中的美人,朦胧地撩起人窥探的欲望来。 “而且黄老头儿说,他已在小屋外摆了阵法,即使秦军在外,也是看不到这里,你们可以在此地稍稍停留几日,还说此时蒙恬已经派了驻军外调,于全国严密查探,现在桑海之内,反而会安全许多。”苏阳突然想起方才进屋之时,听见墨家众人正烦劳前路不明,又后有追兵的窘境,忙地将黄老头儿的话娓娓向众人说道。 沉默,再一次降临在这个小屋之中,屋外呼呼的风雪声,带着寒冬的凛冽,响在众人耳边。 张良从初醒之时,便很好奇这个老头儿,如今听苏阳一件件说来,这老头儿不仅仅来历奇怪,处事更是彷如先知,他的要求也很怪异,为什么要张良随他隐居,他……到底是敌是友。他的荀师叔一向睿智敏利,却也让他可听这老头儿所言,他,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难道只为了要他答应他,隐于辋川蓝田? 这局棋,张良小心翼翼地布子,待到收尾,却发现自己才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心中如何不惊不惧。 乱世之下,枯骨叠城,血海为池,又有多少人在谋划着,想要亡秦之暴、政,君临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了一天电,终于来了。 据说明日会继续停,更新或许会比较晚…… 第33章 南皇一族 飞雪清冷,卷起赵高的的衣摆,凛冽作响。纵使风势冷厉如刀,却也阻止不了他端着药,急急忙忙地向咸阳宫走去的身形。 嬴政自从回到皇城就病了,每日昏昏沉沉地,都在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可是…… 他早已不在了啊…… 微微一声叹息,赵高看着依旧高烧不退,昏迷的嬴政,眼角微微有些湿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嬴政这么用尽心思地去讨好一个人,第一次觉得那个帝王,是有感情的。可是苍天偏要如此捉弄他,让他得到,却又失去。 三日之前,行过马夹弯之时,高挺的悬崖之上,突然滚下许多巨石,阴阳家众人护着嬴政惊险地躲过,张良却是被巨石砸中,立刻便坠下悬崖,这许多日,嬴政派了许多人去崖下探寻,均是有去无回。这绝命谷,落下去,焉有活命的机会。 细碎的月辉,缓缓地透过窗棂,落在嬴政苍白得毫无气息的脸上。 缓缓地睁开眼,嬴政看着那朦胧如烟的月,眼中微微的水光潋滟地带着星光。 你终究……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消散如烟的孤月清辉,在嬴政的脑海中,若隐若现地刻画出那个人的脸。 冷若冰霜、怒不可竭、浅笑沉吟、羞涩恼怒,每一种他曾经对他的表情,他都记得那样清楚。 彷如五年前,在紫樱花的树下,他初见他的那一瞬,他软语呢喃地问他:“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出去。” 温柔的指尖,在空中画着他的模样,闭上眼,却再也看不见他的容颜,心中,似乎疼得将要窒息一般。 飞落的雪,从他眼中一划而过,嬴政突然想起将那个人囚禁的时候,她曾泪眼婆娑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原本,他打算,这一次回来,就带他去见那个女人的,却不想,他们的缘分,竟然是这样的浅薄。 他知道,张良已经逃开了他,从他决定回咸阳的时候,从三日前的那场混乱。 你想毁掉的东西,只有朕的帝国吗?既如此,朕便成全你…… 缓缓地闭上眼,一滴泪,从他眼角,落进绵绵的丝绸之中,了无痕迹。 他与他的相遇,快得仿若弹指一瞬,他们之间,没有往后的似水流年,无论他有多爱那个人,在他心里,终究会消散如云烟。 可是,这一切若都是错误,当初又为何让他遇见他。 紧紧地捏着手,嬴政已全然感觉不到疼痛,手上渐渐沁出的血液,直到,纤白的被子被浸湿,开出一朵朵艳艳的红梅来…… ————*——*——*————*——*——*————*——*——*————*——*——*——— 黯淡的星辰,映出张良的眸子里的闪烁的光芒,微微的一声叹息,从他口中逸出,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无论他对他是恨还是其他,那个人都已经在他心里了。 “表哥,黄老头儿说,明日,在莅云山远梦亭等你。”屋外的风雪很大,苏阳看着张良眉宇间淡淡的伤感之色,在他身后缓缓地说道。 “好……”清淡的应了一声,张良收回目光,转眼见苏阳有些担忧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覆上他的脑袋,揉了揉说道:“不要担心……” “子房……”苏阳还未及答话,便听见背后一个略略苍老的嗓音响起。 “徐夫子……”张良看见来人,微微欠了欠身,恭谨道:“可是有事相商?” 其实三日前,从张良拒绝那个黄老头儿的要求时,张良便发现徐夫子面色有异,他想,或许因为蓉姑娘之故,也没甚在意,因此此时见他来找他,也没有多大吃惊,只淡淡地笑着看他。 “可否进屋细说……”外面风雪甚大,徐夫子指了指背后的小屋,对张良说道。 微弱的烛火,将要燃尽,苏阳出了小屋,去找新烛。 徐夫子见苏阳离开,方缓缓地坐在小凳上,双眉紧皱地对张良娓娓说道:“母亲当年铸成残红之剑时,我曾问她,当今之世,名剑之中,可有比残红更锋利的剑刃。母亲当时想了很久,才回答说,天下利器,若问能称霸者,当属名剑‘天问’,取自杀伐无因,天道问罪之意。我很好奇,便问‘天问’乃何人所著,母亲当时没有回答我,直到……她去世之时,方告诉我说,天问乃楚国南皇一族的守护之剑,由上古时纪便与天书一并流传后世,南皇一族世代守护,盛世隐,乱世出,若书剑现世,应是天道不公,人神共愤。南皇一族,世代传袭‘黄’姓,族者,皆为长寿须发之老人。我看那老头儿,或是南皇一族之人。” “南皇一族?名剑?天书?”张良被徐夫子一番话所震慑,他虽听过轩辕帝有《素书》流传后世,却也只知道那是一个传说,到底有否,实在不敢妄言,不过瞧徐夫子对他说的此番话又是言之凿凿,不禁奇道:“不知徐夫子何以知道这些,子房竟从未听过……” “实不相瞒……家母便是南皇一族之人。”徐夫子见张良言语微异,知道他不相信他,沉吟了半晌,方出言说道:“当年父亲为铸成名剑曾四方游历,寻铸剑之石,于楚国遇见母亲,母亲为了跟随父亲,偷偷溜出南皇族地,直到死时,才告诉我。” “竟是如此?”张良微微惊诧,不想竟然真有南皇一族,可是即使那老头儿真是南皇一族之人,他也想不透,老头儿为何要他隐居。 亡秦之路,非一日可尽,或将倾他终生之力,亦不得而行。天将不惑,若真随那老头儿隐居三年,又会不会因此错过机会呢? “时也,命也……乱世之中,天书顺时而出,南皇一族,便有责任,为其寻找主人,终结这场战火硝烟。”沉重的眉眼,映着徐夫子严肃的脸,气氛有些凝滞,引得张良心中也不禁紧张起来。 “明日,黄老前辈约我于远梦亭相见,到时或许就知道他所谓何意了,若真能亡秦之暴、政,我便随他三年又何妨。”微微地笑着,张良缓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编成这样,会不会被鄙视…… 第34章 乱世谋臣 飞雪已接连下了数日,整个莅云山,均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不过这景致从屋中看去,自然是如仙境一般,要走出去,还真的是步履维艰。 苏阳带着张良深一脚浅一脚地到山顶的远梦亭时,并未见着那个怪老头儿,只有一盆火以及桌上一张‘明日午时’的字条,张良不用猜,也知道今儿他被放鸽子了,无奈之下,唯有狼狈地牵着苏阳又回了去,待明日再上山。张良寻思,这大雪天的,老头儿定是在小气地在报复之前他拒绝他,如此被反复放了三次鸽子后,张良当即决定晚上不回去,要蹲这儿守株待兔来着。 冬日的初阳,在朦胧的薄雾之中,犹如海中蜃楼一般,美得如梦似幻。 张良笑盈盈地堵在远梦亭的出口处,恭谨地对那个偷偷摸摸还打算溜的老头儿揖手揶揄道:“前辈可真是童心未泯,还打算与晚辈玩儿捉迷藏的游戏?” 老头儿被张良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见张良堵在他面前,知道今儿是跑不掉了,索性袖子一捋,眉眼一瞪,直接略过这三日对张良的戏耍,扬起脑袋,直奔主题道:“可想好了?” 张良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道:“前辈可是南皇一族之人?”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老头儿傲娇地抬眼,看向亭子不远处一颗红梅,花簇虽是不繁,却也是雪白之中的一抹艳景。 “前辈既有心抬举子房,又何不诚然相告,亡秦之政,子房虽有私心,更多的,却是为天下正陷入水深火热之民,天下人,为天下事,还望前辈指点。”张良一席话,不卑不亢,说的老头儿亦是一改面色,肃然地看着张良说道:“你既知道我是南皇一族之人,想必也听说族中世代均以守护天书为责。上古纪事,轩辕帝征战凡世,败蚩尤氏于涿鹿大战,称霸人间,著下《素书》流传后世,其亲族者,此后隐姓埋名,世代以守护此书为己任,始为南皇,其佩剑‘天问’于每届族者交替之时,便会选一隐秘之地,与南皇族人,一同隐世。世间早有传言,天书……盛世隐,乱世出,此言非虚,不过并不完全。” 老头儿说道此,忽然不语,一双眼,却是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看着张良半晌才缓缓说道:“天子不仁,暴虐无道,乱世纷争之中,谁能君临天下,南皇于我为族者,已壹佰零七年,三年前,秦亡楚之时,守剑天问嘶鸣七天七夜后,现世,却没想最后落于嬴政之手,如今天书将出,能为它主者,便是你……张良,张子房。你可愿,为它蛰伏三年,洗净铅华。” 升起的太阳,已然完全跳出海面,照耀在幽幽的飞雪之上,犹如漫天的星光,悉数坠落。 张良惊诧地看着老头儿,心中一片慌乱,唯有喃喃地低语之声:“为什么……会是我?” 老头儿见张良面色怔愣,不禁微微扯开一笑道:“八百年前,天书出世,星韵图迹之上,是姜子牙的生平记事。一年前,天书异鸣之时,我便观察到,星韵图之上,出现你的前尘过往。” “如今……你可愿意随我而去?”老头儿一改之前的严肃,咧着一张嘴突然笑着说道:“你说得对,天下人,为天下事,天书既然选择你为乱世之谋臣,你又为何不愿相信它,遁隐三年。” “实不相瞒……在下还有未了之事。”张良被老头儿一番话,着实惊得有些心慌意乱,不过也并未因此而立刻答应。 “未了之事?”老头儿不甚在意地摇了摇手道:“我知道你说的未了之事,流沙卫庄此次虽计划成功地让你那位朋友逃出嬴政的手掌,不过,他也受了重创,这几年,怕是会隐世疗伤。而墨家之人……” 老头儿说到墨家,不禁埋头沉吟片刻方缓缓说道:“诸子百家,此次只怕都逃不过这一场灾难,而面对他们的,唯有一条绝路。” “不知前辈可有应对?”张良听老头儿之言,面上不禁一片雪白,心中的担忧,更是溢于言表。 “我不是说过,你若愿意答应随我隐世,我便出手救那位姑娘,绝路之相,乃从她星轨之中散出,只要将她留住,也不是不可,绝路逢生……”老头儿难得地皱了皱眉,捋着白胡子,甚是凝重。 “前辈既愿伸出援手,子房若再不答应,怕是不识抬举了。”张良沉吟半响,终是点了点头应道。 寒冬凌冽,厚实的冰层之下,是清冷的活水。 墨家丹阳之行,不可不去,可端木蓉的身体,又容不得墨家立即动身。加之莅云山大雪之后,连鸟兽都几乎绝迹,更别说墨家这么多人,还要顾及端木蓉,着实让墨家众人伤透了脑筋。 张良带着苏阳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徐夫子远远地便瞧见两人身后的黄老头儿,这寒冬的天气,老头儿须发皆白地只穿了粗布麻衣,单薄不说,还有好些补丁。 “这位老前辈,莫不是已经成仙了,这样冷的天,穿这样少,在雪中行走,还如履平地。”那雪女似乎也瞧见了三人,紧了紧衣裳,一双妙目,盈盈带着水光地看着那老头儿。 “修为高者,若已臻化境,可辟谷不食,天寒不衣,这位老者,想必已入仙道。”高渐离见雪女紧衣,不着痕迹地向她靠了靠,捏紧了她的手,向怀里拢了拢,毫无起伏的嗓音,缓缓地在众人耳边说道。 “看子房随他一起,难道是已经答应那个老头儿的要求了?”盗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随后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屋,忍不住轻言:“不知道,那老头儿是否愿意救蓉姑娘?” “无论他救不救,我都会陪着她……”细雪飞落,跌落在所有人的衣襟之上,盖聂说话,总是简洁利落,于他而言,这是一句承诺,更是他应付出的报答,可是,在众人听来,这却是一句安慰,雪女更是偷偷抹眼泪地替端木蓉高兴,欣喜她的牺牲,并不是白费的。 第35章 帝王之师 浮云遮掩,青山如黛,清秀的竹林之中,一湾清澈透明的清泉,游鱼嬉戏,云端有惊飞的鸟群,匆匆而散。 杳杳的寒雪已退,消融万物,张良一双犹如侵着三春烟雨的手,闲闲地捧着一卷书,于林中的烟雨亭中静静地看着。 “表哥又如此废寝忘食,也不怕那老头儿叨念你……”苏阳手上端了一盘点心,放置在张良身边的石桌之上,细小的脸,带着些许担忧。 “无碍,我知道分寸。”张良见苏阳忍不住数落他,不禁浅笑地放下手中书简,问道:“蓉姑娘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能睁眼了,就是眼神呆滞,仿佛一个木偶人似的。老头儿说再过几日,他会出去,寻一味世间罕药,若能寻到,蓉姑娘清醒过来,应无大碍。” “唔……”淡淡地点了点头,张良并未多说什么,随老头儿于此处隐居已然年余,当日他应承墨家救端木蓉,将她带回这南皇密族之内,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端木蓉果然日复一日好转过来,虽然仍行动不得,却是能睁开眼来了。 南皇族中之人,并不多,传至今日,只有寥寥数人,不过人虽不多,却很是长寿,那黄老头儿,听说已过百岁,每日却还精神劲儿很好地活蹦乱跳。这辋川蓝田之地,乃一秘谷之中,得天地灵蕴,流云青山,清泉细流,峡谷之尽,更有一方硕、大的瀑布飞流,氤氲地带着朦胧的薄雾,每日于谷中流连不逝,将这一方天地,衬得犹如仙境。 张良在峡谷之上,搭了一间小竹楼,每日清晨,都在瀑布之上,向谷中眺望,那如流云一般,婉转变幻的雾气。 张良不愿居住在谷内,其一是觉得,谷中虽四季如春,美轮美奂,却终有一日他将离开,不愿自己于此流连忘返。其二,便是那黄老头儿着实啰嗦了一点,若朝夕与他处之,耳朵不免要遭罪。 且所谓天书,不过星韵布局,运筹帷幄之谋略计策,张良每日于瀑布之上观之云雾流向,亦可学习天象之术。 和薰的微风,已过冬尽之气,夜色如水银泻地,流转在竹林之深处。 “想不到,你竟然找到这里来……”老头儿一身粗布麻衣,浑身冷冽的气势,却是犹如寒冬之雪。 “若告诉老师,从第一日,便知道此处,不知道可否得老师称赞一句。”风,扬起竹叶摩擦之声窸窣作响。 “执念太深,终不过亡人害己。”晦暗不明的眸色,随着皎洁的月光,缓缓落在老头儿深沉的面色之上。 “执念?”冷厉的男子,嘲讽之声落进风林之中,俊美的脸,犹如刀刻一般,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眸,却是一瞬不转地看向那竹林之中,遗世独立的小楼之上,冷薄的唇角,牵起似有似无的笑道:“我若执念,当初又何必放他离开。” “陛下,便是如此放手的?”老头儿唇角也露出一丝讥讽来,看向那个孤傲冰冷的帝王,不屑之色,并无隐瞒。 “有何不可?”嬴政冰凉的眉间,缓缓地舒展开,对上老头儿的眼说道:“老师曾教导朕,唯心而行,不误天道,这些年,朕可是处处秉持这句教诲。” “哼……你若还记得教诲二字,便不会有今日之局面。”老头儿深谙的眼底充满了怒气地看着嬴政,沉声说道。 “一统天下,好过诸侯纷争,七国混战,倒不如一朝狠戾。朕这数年来,虽杀孽过重,终是为了天下,只希望自此之后,能再无战事。”嬴政冰冷的眼底,一片平静,淡淡的眼瞳之中,仿佛藏有许多未言之事,弥漫出苦涩之意。 老头儿见嬴政言语之中,显露凄苦之色,终是不忍心地一声叹息,他如何不知道嬴政心中的症结之所在,少年之时,他受尽了多少欺辱,皇权霸业,其实他的作为,比之七国为君者,并无多大差异,不过灭国之恨,于各国者,他的手段,终究残忍了些。 “老师的心玲珑七窍,当初带他来此隐匿,不是早已料到,朕会来此。”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老头儿,言下之意,不用多说。 老头儿心中一跳,转过眼去,不再看嬴政,只定了定心神说道:“却是如此,如今你知道他所为何,来此又有何意?你舍不得杀他,却又阻止不了他,看着,不过烦心而已。” 月明星稀,落进竹林之中,风扬起两人对峙的衣角,在空中猎猎作响。 嬴政抬眼,望向那清净的明月,深不见底的眼瞳,让人看不清神色的说道:“不知老师可还记得,当年朕亲手将那个人囚于棫阳宫之时曾言,此生都不会爱上任何人。那时候,朕十七岁,她说的爱,朕甚是厌恶,直到遇见子房,当初,朕以为只是得不到,所以总是强求,可是这一年,朕却想得很透彻,爱上一个人,对朕来说,终究是有些艰难的。他既然入了朕的心,朕又怎么能轻易地放开他,这一次,只愿他能对朕敞开心来。”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舍得,那朝堂之上……”老头儿听嬴政一番肺腑之言,不像作假,沉肃的面色,不禁扬起笑来。 “想不到?老师那狡猾的本性,朕可是一点儿也没忘,这本就是你的打算,如今又何必隐藏。”嬴政淡然笑道:“朝中已有安排,老师不必多想。” “你当真舍得?”老头儿虽早作算计,终究心有不忍,这大秦帝国,他费尽心力,如今却又放手不顾,总觉得其中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在。 “有何舍不得的,朕既然许你两年作为,君子一诺 ,不可言悔,你用子房来牵制朕,朕就看,两年之后,朕这帝国,嫣然如何。”嬴政不明不暗的笑着,衬着那月光的沉静,尽敛霸王之气。 “你既然如此信心,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老头儿一敛心中疑虑,转身离去,月明之中,那单薄孤傲的背影,竟毫无沧桑之态。 第36章 意外 这一夜,张良做了一个苦楚而又桃色的梦。 梦中,那个曾强他承欢的帝王,极尽温柔地宠溺着他。绵密的细吻,温热的唇舌,那软语之声,卸去一身君王的凌厉之势,无不在告诉张良,他正身陷梦境之中。 三春已至,百花待开。 “表哥,还没醒吗?”苏阳手上端着洗漱的用物,站在门口甚是奇怪,往日这个时辰,张良应该早已起身,手中拿着书简,细细地思索。却不想今日,倒是难得地睡了一个懒觉。 苏阳也未曾多想,只当张良昨儿看书看得累了,见屋内并未出声,因此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先将热水放置在架上,才打算去将张良唤醒。 朦胧的竹影婆娑地从窗棂洒进些许余辉,苏阳还未走近张良,便被眼前的境况吓得尖叫了起来。 不大不小的竹床之上,半裸的男子,镌刻凌厉的眉眼,凌乱的床榻,以及男子怀中那张微微透着光芒的容颜,无不在告诉着苏阳,他表哥……被人欺负了…… “唔……苏阳,怎么了……”尖叫的嗓音,一圈一圈地回荡在小竹楼上,惊起飞鸟无数,当然,也将床榻上,那个睡得稀里糊涂的男子唤醒了五分,而那个始作俑者,则是醒的很清澈,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迅速地将被子裹在旁边的人身上,而后一声冷冽得不容拒绝地低呵:“出去……” 苏阳也被眼前的境况吓了好大一跳,因此一听到‘出去’两个字,竟然没来得及反应,便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张良蓦然被伸过的手揽住,一转身,对上那双隐隐沉着怒气的眼眸,心中不禁骇然,条件反射地便一脚踢上那个人,人迅速地朝床榻里侧躲去,却不想身体一动,身上便如被马车碾过一样疼痛,让他猝不及防,眼中忍不住侵出泪花来。 “嬴政,你怎么会在这里?”张良现在已经管不得自己身体,心中唯有这一句话,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找到他了?他是不是还会如笼中之鸟一般被他禁锢。 嬴政其实早已经料到张良会吃惊,却着实没想到她的身体会比思考快一步,那一脚结实地将他蹬下了床,好在他反应迅速,脚先着地,才没在张良面前跌得太狼狈,不过……那毫不避讳的赤身裸体,生生将张良逼得面红耳赤,脸上如充血一般,转过眼去,不敢直视。 “昨夜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嬴政果然脸皮很厚,完全不在意自己上下暴露地走向床榻,捏着张良的下颚,强迫他看向自己,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看的张良甚为不自在。 “我……我……不记得了。”张良努力地想将视线移开,不敢看嬴政那碍眼的笑容,脸上全是羞窘之色。他着实不记得昨夜嬴政说过什么,他以为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否则就是打死他,也绝不会让嬴政上他的床。 “不记得?”嬴政眉眼微挑,他如何不知道张良为何会不记得,桌上的熏香本就被他动了手脚,否则,以张良的性子,即使睡着了,又怎么会让他便宜得手,不过,这些都是他不能说的秘密,嬴政如此想着,唇上的笑却带着邪魅地呢喃:“我再让你好好想想。” 说完,不等张良反应,便迅疾地吻上去,将那躲闪的唇舌含入口中,极致地挑逗着。 张良心跳得仿佛要蹦出来似的,耳边听着嬴政调笑似地说着那三个字,脑海一瞬间全是空白。 “你不要这样……”张良的手,推着压在身上的人,触摸之下,全是一片火热,昨夜梦中之景,如潮水一般,朝他迅猛地扑过来,顿时脸上灼热更甚,手上用力,奈何那人用力地箍紧他的腰,任他如何推拒,也不肯放手。 “昨夜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嬴政放开他,在他唇角细细地轻啄,他还记得上次的被咬之事,不敢再深入口中,只在双唇之间流连忘返。 “你快放开……”张良推拒不过,心下不禁着急,尤其听他说到昨夜之事,更觉赧然,手上猛然施力,总算将那人推开了些。一抬眼,却见他欲念不歇,不禁示弱道:“我身上痛……” 嬴政似乎没想到张良竟然会这样说,微怔了怔,忍不住露出笑来,从他身上退开来,细致地将落在地上的里衣拾起来,伺候着他穿上。 苏阳坐在门外的竹梯上,心里猫挠似的一片焦躁,见屋内两人久久不见出来,心中一横,终是忍不住要推门闯进去了,却不想,手刚抬起,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段修长有力,眼如寒星的男子,从里面出了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在……这里……”苏阳警戒的眼,一瞬不转地看着嬴政,他本想问嬴政为什么会在张良的床上,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唯有糯糯地转了个弯。 嬴政见苏阳吞吞吐吐地问他,稚嫩的脸上除了警戒更是一片鲜红,蓦然又想起刚才那个人的样子来,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对苏阳笑着吐了三个字“秦嬴政” “嬴政……”苏阳面上的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小腿儿噔噔地连退了好几步,面上迅速地苍白,就连说话也骇然发抖地起来指着嬴政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直到张良磨磨蹭蹭地从屋里出来,苏阳才如找到个避风港似地,跳到张良背后,捏着衣襟不停颤抖的小手,莫不在表达着心里的害怕。 “先去泡壶茶,我在亭中等你……”张良握住苏阳颤抖的手,温柔的嗓音,恍如一颗定心丸,让苏阳总算安心了不少,抬眼看着那个自称是嬴政的男子,自从张良出现后,那双灼热的眼神就一直黏在张良身上,就连他都感觉到其中的暧昧,更别说早上还看到……那样一副画面,真是不多想都不行。 苏阳听张良让他去泡茶,也不多言,忙地转身就下了竹楼,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消化从今儿早上就受到的冲击。 他着实被吓得不轻,莫说一大早撞见张良被一个男人吃干抹净已经让他大受打击,且这个男人还自称是他们的大仇人,帝国的暴君嬴政,就更是让他理不出头绪。 他知道当初嬴政派人禁锢张良,却不知其中真意,后来从老头儿口中知道张良拼死从暴君手上逃出来,却不想,好日子不过一年,竟然就被找着了。接下来,他表哥是不是又会被抓走,自此之后,他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第37章 是非对错 三月的风,带着微微的冷意,虽不及冬日的凌寒,却也有些清肃。 张良疑惑嬴政为何会突然出现,不过心中更多的却是骇然。他的手段,他从来都不怀疑,即使早已料到他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却也没有想到他对他竟然如此执着。 张良此时有些头疼,自从黄老头儿搬回密谷之中,耳边少了他叨念的之声,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嬴政一向面色冷厉,即使咸阳之时,对他温柔,也不过只有微微地笑意。他见过他专断独行、霸道自负,却不知道,这个人,竟然也有无赖的一面。 “陛下……是来抓我的?”张良手上拿着书简,在某人一转不转的视线下,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 “唔……”嬴政不转眼地看着张良,而后低着头想了一下复抬眼道:“如果朕说,是来投奔你的,你会不会赶朕走?” “会……”张良好看的眉眼,蓦然冷了下去,一张脸如冰霜一般,心里唯一的反应,便是这个人在拿他寻开心。 “放心吧……朕,不会再抓你回去。”张良面色冰冷,白皙的脸颊上满是坚毅,让嬴政忍不住一声叹息道:“这一次,朕不会强迫你,来这儿,只是顺路想看看你。” “顺路?”张良的眉头又紧了些,好奇他到底去什么地方才会顺路顺到这儿来? “那个人说,朕行的,并非天道,大秦也只是烟花一瞬,虽盛却是短暂,朕却不相信……”微微的风,滑过亭子周边的红花,缓缓地,从枝头飘落,一瓣一瓣,落在那墨衣的男子身上,张良从不看轻嬴政的治下手段,只是看不惯。他虽然恨嬴政,却也佩服他的韬略谋策,若不是他暴戾狠辣,他也不会如此决绝地想要摧毁他的帝国。 “若秦乃天道,也只是百姓之祸。”微微地闭上眼,张良有些不忍心地瞥眼去看那个人。 “是吗?”嬴政的声音,顿时一片阴冷,强势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张良看着他,眼中冷冷地带着笑意哼道:“他说,你会终结朕的帝国,朕便……拭目以待。” 不屑地看向张良手中的书简,嬴政眼中的讥讽更深:“什么天命定数,朕只信,事在人为,这大秦,朕一日是帝皇,便一日不会灭亡,他选择你,是因为他知道朕舍不得杀你,朕这位老师,向来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权谋,如操棋,朕的黑白之术,由他亲自教授,是非手段,朕会不清楚吗?朕不会杀你,因为朕的确不舍得,不过两年期限,是他自己定下的,你若再不能避开朕的耳目,届时,朕可不会心慈手软,咸阳,将是你一辈子的牢笼。” “你……太自负了……”沉寂的亭中,除了偶尔飘落的花瓣,便只有两人细冷的声音,张良看着嬴政,唇边不禁扯开一抹笑,带着极尽的鄙夷。 “朕……不是自负……”细冷的眼,带着凌厉的霸气,嬴政捏着张良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深谙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地沉声道:“朕只是要你输得心服口服,自己回到朕的身边来……” 冷冷地笑着,张良忍不住摇头,却是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只撇过头淡声道:“陛下既然只是路过,想必时间紧迫,张良便不多留了。” 这一句不留,任谁也听得出来在赶人,不过嬴政却是难得地无赖一回道:“不急,朕时间充裕的很,这辋川蓝田,朕还是第一次来,得好好四处看看。” 嬴政说着,一改脸上的冷肃,站起来,向亭外走去,抬脚不过两步便回头,一双眼,晦暗不明地看着张良:“不去走走?” “没兴致……”冷冷地回了三个字,张良拿起手中的书简,继续看着,仿佛自始至终便没他这个人似的。 “是吗?”嬴政听了并不恼,唇角高深莫测地扯开一抹笑,复走回张良身边,附在他耳边道:“难道你对昨晚的事比较有兴致……” “你……”张良耳垂突然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包围,面上一片赤红,忙地伸手推开那人,踉跄着退了好多步,直到离那个人甚远,才忍不住怒气地冷声斥道:“你若再这般无耻……别怪我动手了。” “好,朕不无耻了?”嬴政抿着薄唇微微笑了笑,看张良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倒还真怕他提剑与他动手,虽说他并不惧,却也不想因此耽误这些好时光,再说,他此次来,并不是来与他动气的,反而想给他留些好印象呢。 “朕此次东巡陇西,路过这里,想到恩师,才会来此,虽然朕早知道你在这里,可是朕明白你不想见到朕,本来,朕只是打算在暗处看看你,却没有想到……”嬴政脸上,带着微微的哀色,苦楚地自嘲,却没有想到,见到他,会让自己那般情难自禁。 “你既然知道我为何在此,恕子房不能多留……”冷冷地沉下脸来,嬴政不说昨夜还好,一说,他心里便忍不住升起恨意,他恨那个人强迫他,更恨自己,竟然有所动摇。 两人已是注定今后刀剑相向,这样在一起,不免可笑。他于他,从来就是仇人,也绝不会再有其他的关系。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从嬴政的口中浅浅地逸出,轻得仿若不存在,他知道张良心中所想,也不再强迫地转身走出凉亭,清淡的嗓音,似乎带着微微的苦楚:“或许,朕……是错的……” 轻柔的风,带着盘旋的落花,幽幽地飘落,张良有些愕然地看着那个背影,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沧桑的叹息,不复王者霸气,仿佛一瞬间便老了许多。 可是……他方才不是还那样自负地说要他输得心服口服吗?转瞬间却又如此,到底有何所谓,简直莫名其妙。 张良捏紧了手上的书简,不愿再看那个人,缓缓地回了小竹楼,将那个人的视线抛之脑后。 第38章 小跖,别跑 推开窗,张良看着嬴政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眼前,不禁苦笑,他其实很想问他,杀人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滋味,痛快吗?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死在别人手上。 “表哥……”苏阳踟蹰地站在张良背后,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缓缓地回过头去,张良轻不可闻地一声叹息道:“我一直都记得,是他杀了我的族人。” “可是他……”苏阳咬着下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唯有将脑袋埋下去,糯糯地将余下的话吞进去。 “他于我,是仇人,而我对他来讲,亦不过只是过客而已。”旭日的光芒,渐渐滴洒在这片宁静的世外桃源,张良洁白如玉的脸颊,此时却是带着沉沉的凝重。 “所谓天命,顺时而变,他若一心暴戾,帝国灭亡不过是早晚之事……”推开门,张良向那方瀑布行去,其上云烟缭绕不歇,云诡波谲,变幻消长之势,已有定数。 ——*——*————*——*——*————*——*——*————*——*——*————*—— 淡淡的清风相送,吹起张良的耳发,在空气中飘扬着。 “既然来了,还隐藏着,倒不知所意为何?”淡淡的笑声,略略带着戏谑地响在竹林之中。 “两年未见,子房的耳朵越发好使了?”极快的身影,话未落尽,人便已经飘到了张良的面前,不客气地拿起石桌上的桃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就毫无顾忌地啃了起来。 “你来见蓉姑娘的?”张良看着盗跖,忍不住笑了起来。 “非也……我可是来看你的。”调皮的眨眼,盗跖暧昧地靠在张良肩上,嗅着他身上竟然有一丝香甜的味道,不禁闭上眼享受地打趣道:“子房,你这样一个大男人,竟然还熏香吗?身上跟女人似的,香喷喷的……” “你再说胡话,别怪我去蓉姑娘面前多嘴了,我哪里熏什么香了?”张良没好气地刨开盗跖靠在他肩上的脑袋,转身就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向他们走来,嘴上不禁噙了笑来对旁边专心致志肯桃子的盗跖说道:“今儿你出行不顺,会倒大霉。” “什么?你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盗跖被张良说得愣了一愣,不禁纳闷地看着张良,却不想背后突来一股冷意,惊得他情不自禁地颤了颤,忙地回头,一眼就瞧见端木蓉冷若冰霜的脸瞪着他的后脑勺,手上捏着一根银针,看那样子,估摸着真打算给他刺上去。 “蓉姑娘……”盗跖很迅速地跳上了石桌,躲开银针时,还不忘打招呼地对她说:“我跑得快,他们全在山下,应该快到了。” 盗跖说的他们,自然是墨家一众人等,端木蓉冷眼睨了一眼盗跖,见他从桌上跳到张良背后,忽然补上一句‘盖聂也在’后,迅速地将脑袋缩了回去,面上不禁一片潮红。 “小趾,你跑那么快,就是想看蓉姐姐笑话吗?”盗跖刚说完,亭外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容,张良随之望去,果然见着墨家众人,笑盈盈地立在外面,雪女捂着嘴,靠在高渐离身边,笑着地打趣盗跖。 “我可不敢看她笑话,那天下第一剑客,我可是害怕得紧。”盗跖边说便拉着张良向后退了两步,弄得张良忍俊不禁地看向盖聂,却见他低着头,不发一语。 “各位,不如进来坐下详谈。”张良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简,对苏阳细语道:“去奉些茶来……” “先生这两年,过得可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想必是舒坦极了。”雪女和着众人走近亭子,跟着高渐离坐在一起,拉着端木蓉在身边细细地看了看神色,见着已然大好,方笑着看向张良。 “虽是舒坦,却怎么及得上你们逍遥随性。”张良浅浅地扬起笑来,看向墨家众人,不禁感叹说道。 “天明、月儿、少羽、徐夫子还有大铁锤怎么没有一起?”端木蓉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清冷,看着墨家众人皆在,却独独少了那几个人,心中不禁担心地问道。 “他们……走散了……”墨家所有人,在听到端木蓉的问题都忍不住紧了紧神色,沉默了许久,班大师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去年三月,老徐和大铁锤在丹阳被秦军所擒获,现在,关在咸阳的大牢里,据言,嬴政此时正在第二次东巡的路上,蒙恬打算等嬴政回咸阳,再处决他们。” “被擒?处决?”端木蓉脚下有些不稳地退了两步,好在雪女一直拉着她,才让她定住了身形。 “蓉姐姐……”雪女拉着她的手,唤她的声音亦带着微微的压抑。 “蓉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两人救出来的。”盗跖见端木蓉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忙地出言劝道:“盖先生熟悉帝国大牢的布局,此次会跟我们一起去救徐夫子和大铁锤。” 端木蓉脸色雪白,看着墨家一众人等,微微皱了眉说道:“我如今身体已然大好,此次,我跟你们一起去。” 清晰的嗓音,在风里回荡着,端木蓉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耳边只余细细的风响,轻轻地刮落树上的残叶。 “蓉姑娘,此次行动凶险,而你大病初愈,不如暂时留在此处。”在一众沉默声里,班大师开口说道。 “既然凶险,我更应一同前往,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能耐,你们救人的时候,我不会去的,只是若此次行动成功,救出他们,或许那时候会需要我。”端木蓉冷凝的脸,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以为可行……”一片沉默之中,那一直不言语的盖聂突然出声,低低地嗓音,带着些微的喑哑说道:“我会保护好她……” 众人皆没想到,盖聂会如此说,尤其是端木蓉,听到后面那句,任是她面上如何苍白,竟然也透出一丝嫣红来。 “既然盖先生说可行,我想应该不用怀疑。”雪女左右看着两人,不禁打趣地笑道。 “既然可行,蓉姑娘,我们三日之后便动身,前往咸阳。”高渐离见墨家众人不再反对,而且,他也觉得若端木蓉若在,心下会放心些,因此转身对一直做壁上观的张良揖手道:“两年来,承蒙子房照顾蓉姑娘,墨家,感激不尽。” 高渐离话落,墨家众人,均单膝跪在张良面前,引得张良甚是为难地上前扶起众人道:“还记得两年前墨家对子房伸出的援手,如今又何必言谢,再说了,救她的,是那个老头儿,照顾蓉姑娘的,可是苏阳。他倒是一直惦记着,想要某个人给他道谢。” “谁?”墨家众人齐问,只除了某个心虚的,偷偷地后退,一跃,便向山下蹿去。 “小跖……你跑什么?”眼疾手快地雪女,手一勾,便拉住了盗跖的衣裳,让他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嘿嘿,我……内急……”盗跖摸着脑袋,感叹自己溜得不够快。 “放心吧,苏阳去镇上买东西去了,明儿才会回来。”张良似笑非笑地捏着下巴,看着盗跖尴尬的样子笑道。 “好你个子房,竟然耍我……”萧瑟的秋风之下,混合着盗跖咬牙切齿的声音,被张良丢在脑后,带着众人,向小竹楼走去。 第39章 将星 张良带着墨家众人回到小竹楼的时候,竟然见着苏阳浑身狼狈地背着一人,正艰难地朝竹楼走去。张良微微有些惊诧,苏阳年小,却也并非不通武艺,虽然平时总因为偷懒被他数落学艺不精,不过背一个人的体力他应该还是还是有的,怎么会步伐凌乱,如此吃力? “表哥……”苏阳一抬起眼来,就看到张良,苍白的面色,口中唤了一声,身体就突然一软,倒了下去。 “小子……”墨家众人跟在张良后面,自然全看到了,盗跖轻功如神,眼看那苏阳倒下去,也没多想,立刻便施展轻功,如风一般,接住了倒下去的苏阳,而高渐离,则伸手接住了另一个。 “这两人都中了阴阳家的奇毒舞香散。”端木蓉皱着眉头,翻看了苏阳肩颈之上,明显的鲜红血掌印,复看向倒在高渐离手中的男子,胸口亦有同样的血印,不禁神色有些凝重。 “可有解毒之法?”任是张良如何心思深沉,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慌乱,苏阳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他怎么忍心,看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我记得南皇密谷之中,有一天然温泉,如今暂且只能让人于温泉之内,先为两人逼出毒液,余下的,或许要找黄老头儿。”端木蓉冷肃的面色,看着苏阳,手中银针快速地在两人身上落下,不足片刻,起身对张良道:“黄老头儿上次从冰山之巅带回两枚灵芝,色泽透明,泛有异光,有解百毒之功效,其中一枚已经被我食用,而另一枚,应该被他珍藏着。” “可是他早已不在谷中,半年前,他见你醒来,便已经出谷,说有要事,直到现在,我也在没有见过他。”张良纤细的眉眼,微微地蹙起,面上的焦虑,溢于言表地说道:“我并不知,他将那灵芝存于何地?” “怎么,才半年不见,你就如此想我?”张良心中正着急,蓦然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调笑声。 “黄老前辈……”张良一回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老脸,正是他念叨的老头儿,心中不禁大喜,想着苏阳终于有救,立刻便揖手求道:“想必前辈已经听出一二,还请相助。” “好了,你也不必如此,我回来,本就是为了这两人。”老头儿微眯了眼,从树上一跃而下,走近盗跖和高渐离时,在两人身上别有意味地拍了拍后笑道:“昨夜挂在树上的滋味可还好?” “原来是你?”老头儿一番打趣,两人心中却是惊诧不已,盗跖更是面色大变地指着老头儿,扭曲的脸,很是好看。 说来,昨儿盗跖可算是吃了很大一个闷亏。 墨家众人从进谷之时,便发觉奇怪,绕路进不了谷便算了,盗跖还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盗跖行动甚是敏捷,且从来动手比动脑筋来得快,因此,他自感觉得那双眼,便不由分说,施展轻功飘了出去,高渐离发现盗跖异常,忙地唤住墨家众人,嘱咐他们留在原地等待,而他追上去找盗跖。 盗跖人一追上去,便觉得不好,背后一道凌厉的冷风如风驰电制一般,迅速向他袭来,于是,轻功卓越的神偷,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点了穴道,不过,高渐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跟盗跖一个样,连人都没见着,就被人点了穴道,最后,这两个墨家高手,竟然就这样生生地着了人家的道,直到盖聂找着两人的时候,他们都被人挂在树上,吹着入秋的凉风,好不狼狈。 “想不到竟然是前辈,晚辈栽在前辈手里,倒是一点儿也不冤。”高渐离面瘫的表情,总算一如既往地回到他脸上,眼中异光流转,却是恭谨地对着老头儿一揖道。 “嘿嘿……”老头儿面上得意地朝两人笑了笑,看着仍不服气的盗跖对着他撅着一张脸,不禁心情大好地对张良道:“三天前,我观星韵布局,你周围已有虎星现世,奈何星光黯淡,料来必有死劫,因此不放心地回来看一看,不想,还真碰上了。” 老头儿说得嘻嘻哈哈,墨家众人听得不明不白。张良心中却是蓦然一紧,听老头言下之意,那人便是他亡秦之路上不可或缺的将星,眼光不免朝盖聂手中的男子看去,心中惊诧之时,觉得那人好生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好了,你们带着他且随我来吧,冰山之巅的灵芝没有,不过,这阴阳家的舞香散,我却是有办法可解。”老头儿见张良有些发愣,不禁摇了摇手,示意盗跖和盖聂将苏阳和那人先扶进小竹楼内。 ——*——*————*——*——*————*——*——*————*——*——*————*—— 入秋的风,缓缓地吹落凋零的落叶,张良负手而立,站在小竹楼前,看眼前那片树林,已经是落叶归根的时节了。 “怎么,还在担心苏阳?”老头儿难得正经一回,看着蹙眉的张良,心中似有所想地随他看向眼前的萧瑟之景缓缓道:“你……还不能下定决心?” 清凉的细风,带起两人的衣角,衬托着落日的余辉,落在张良白皙的脸上。 “听说他已经下令罢黜百家,诛杀儒仕。”似有似无的叹息,带着迷离之色,张良纤细的指尖,缓缓地覆上面前青色的竹栏,轻轻地抚摸着。 “不止如此……”老头儿看着张良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方说道:“他还寻遍天下,招得五千童男童女,为他前往海外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药,而且……” 黄老头儿侧眼看向张良,夕阳的余辉,衬在他如玉的脸上,犹如晶莹的白雪,青丝墨染,随风而舞,端得是仙姿绰约,连女子也要羡其三分颜色。 “而且什么?”张良见老头儿不语,不禁奇怪。 张良的眉眼,映衬在夕阳之下,犹如栖霞之下的白莲,清净而灵动,老头儿心中微叹,微微摇头道:“罢了罢了,那个人既然这样做,想必你迟早会知道,三个月前,他派遣帝国将士征遍天下男子,于骊山顶上,修建奢豪宫殿,并命为‘阿房宫’。”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编成这样,求不遭打。 着实是阿房两个字让人浮想联翩啊…… 第40章 天命定数 “阿房宫?”在竹栏上摩挲的手指突然顿了顿,沉默了良久,老头儿才听见张良略带苦涩的笑意轻声呢喃道:“他……是故意要将帝国毁灭吗?天子不仁,不保四海,他这样刻意为之,受折磨的,是天下百姓。” “无论他是否刻意,这两年的所为,不过是让秦加快灭亡而已。”老头儿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道。 “前辈说的将星,就是那位昏迷的少年?”张良低沉的叹息之后,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这个少年,我曾在桑海街头见过,虽然是能屈能伸,却也让人看不出是个难得的将才。”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老头儿微眯了眼,一边捋胡子一边笑盈盈地对张良道:“距离三年之约,只剩下数月,我看你书读得不错,嬴政知道我留你于此三年,恐怕不会甘心放你离去,待三年之期一满,-我怕他会派人守株待兔,将你抓回去,待墨家走了之后,你便离开此地,前往沛县,先去寻一个人。” “寻人?”张良知道老头儿说的不错,嬴政之前便告诉过他,三年之后,他若有机会,便会将他擒回咸阳,因此张良对老头儿让他提前出谷并无异议,可是他让他去寻人,寻谁? “你的一个熟人,楚门项氏一族的少主?”老头儿捻着胡须,似笑非笑地看向那渐渐沉下的夕阳,矍铄的眼中,泛起异样的光芒。 “少羽……”张良微微有些明白了,这许多日来,老头儿教他的星象之术,他也没白学,西边有龙,星光虽然黯淡却发出赤光,他明白,这是烁主之象,因此点头道:“好……” “还有最后一句话……”老头儿面色突然沉重了起来,语气也带了些苍凉言道:“南皇一族,自上古传下,族者能通阴阳,辨天下之大道。盛世太平之中,可长寿两百余岁,可是若恰逢乱世,泄露天机,有损命格,断命而亡,亦是定数。我此生前半载从不敢妄议大道,为嬴政之师,也是想希望能收些他的暴戾之气,却不想天命难为,他登上帝位之时,便暴露狼子野心,我虽然悔恨,却也知道此乃天命,无可违逆,苍茫乱世之中,我能活到这岁数,已是大幸,近年来,我数次窥探天机,已种下祸根,想必时日已然无多,最后再与你泄露一道天机,族秦者虽楚,却终究非天命所归,螭龙游离,异有所能者,非一人也。我要你去沛县找少羽,其中之意,你还要自己揣摩,余者不可多说,若再说,怕明日便是我的大限了,你且好自为之。” 老头儿眼眸之中,甚是深沉,一席嘱托,倒像是临终遗言似的,听得张良心中不甚压抑,待安慰老头儿,却见他已经掀袍离开,只片刻,便不见人影。 幽幽的烛火,跳跃在张良的脸上,白皙之中带着微微的沉意。 “表哥……”苏阳一睁开眼,便看见张良坐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发呆,身上软得无一丝力气,连手指竟然也不能一动。 “你醒了……”张良听苏阳一声轻唤,蓦然清醒过来,忙地甩开脑中思绪,笑着摸了摸苏阳的脑袋,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柔问道:“你怎么会遇上那个人的?” “那个,他没事吧?”苏阳听张良问他,脸上不禁露出担忧之色,见张良对他摇头,方放下心中大石,对张良娓娓说道:“今日一大早,我前往镇中,一如往常,前去米铺买米,却不想走在途中,便撞上秦兵,他们说我身着儒衫,效法孔孟之道,定是儒家弟子,不由我解释就抓了我,我一急,就没忍住跟他们动了手,那些秦兵之中,有一个阴阳家的怪小孩儿,武功很厉害,没过三招,便已经将我打伤,我还以为死定了,却没有想到,那个大个子突然出现,救了我,不过他也被那个小孩儿打了一掌。” “你也不要担心,他已经无大碍了,休养几日,便可以醒来,所谓不打不相识,他能救你,或许是缘分。”张良听苏阳将来龙去脉讲清楚,也不再多言,只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出了屋子,向外面走去。 “子房……”张良前脚刚踏出屋子,后面便被盗跖给拽住,急冲冲地拉着出了小竹楼,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可不可以跟你睡一间房,你看你这里统共才五间屋子,雪女和蓉姑娘一间,小高和班大师一间,盖聂跟大高个一间,我跟你表弟素来不和,他肯定死也不会让我上床的,我跟你睡好不好?” 盗跖偷偷摸摸的模样,实在让张良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不好当面打趣他,想着苏阳与盗跖确实不怎么合,而且,苏阳又有伤在身,若真让两人凑一堆,心直口快的盗跖定然会气得苏阳吐血,因此也不拒绝地点头道:“好……” 漆黑的夜色,有些许的月辉落在小竹楼间,听着耳边轻缓的风声,想着身边多了一个人,张良微微不自在地翻了翻身体。 “子房,你身上熏的什么香啊,怎么这么好闻……”张良刚翻了个身,背后便突然冒了一颗脑袋出来,枕在他肩上,一边儿使劲儿闻一边嬉笑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姑娘家还香?” “我说过了,没有熏香,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赶你出去了……”张良无奈地叹息一声,手指略略用力,见肩上的脑袋给推了开去。 “好……好,我不说了,免得你真把我赶出去。”盗跖见张良心中微恼,忙地收了脑袋,老实地躺在一边儿,闭上眼睛,却是全无睡意,转头见旁边之人气息均匀,鼻尖若有似无的清香,不停在缭绕,不禁笑嘻嘻出声道:“在这么个地方呆了两年多了,看你日日捧着一卷破书看得起劲儿,都不闷吗?” 张良闭着眼睛,听着盗跖在他耳边的咕哝声,分外不想搭理他,因此整个屋子,就听见盗跖不停地叽里呱啦,他却一个字也没说,盗跖倒也不恼,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得非常起劲儿,不外乎就说些他们这两年在丹阳所见所为,他虽然讲得平淡,张良却也听出其中的凶险与不易。 第41章 黄雀在后 微凉的青风,带着秋意的萧瑟,缓缓地拂过众人,苏阳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看向墨家众人的背影,对张良略一沉吟道:“表哥,为什么不与他们一起走?” 艳红的花瓣,穿过竹林,落在小楼之前,张良沉沉的眼神之中,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华丽而闪烁着光芒的宝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突地,一阵轻风扬起,带着萧条的肃气,从苏阳耳边滑过,带着张良的叹息之声:“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此之后,不知道可还能见到他们?” 这轻不可闻的叹息,让苏阳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脸上从始至终便没有表情的大个子,仿若不闻,眼神黯然深邃,让人更是瞧不出在想什么。 “走吧……”张良叹息之后,回头微微笑道:“不知道韩兄可有去处?” 张良身上除了一柄宝剑再无其他,一应行礼,具被苏阳收拾好,背在身上,两人除了换洗的衣裳,本就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因此苏阳身上,倒也不重。 张良看着眼前之人眼神迷茫地微微摇摇头,复想起苏阳才带他回来之时,他身上不仅衣襟破烂,更是饿了好几天,便想到或许眼前之人并无去处,不禁笑道:“若蒙韩兄不弃,可随在下一起前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张良见韩信点头,眼中并无多余的情绪,微微一笑,转过头,向谷外行去…… 竹笙为音,秋风相送,嫣红的花瓣,似乎也感受到离人的愁绪,一时花雨,瞬时落尽,沾在几人的衣襟之上,带着微微的馨香。 张良心中虽料到嬴政不会轻易放他离去,却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派了人在谷外守着。 夕阳余晖,落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之上,将所有人的身上都染成了一片金色。 紫色的衣袍在风里,像一蝴蝶,翩跹着,向他们缓缓而来。张良知道,阴阳家武功不但诡异且阴毒,尤其在这个名叫星魂的小孩儿身上,今日他如此不幸地遇上他,要安然离开,怕是难上加难。 “陛下果然料得不错,那老头儿诡计多端,竟然让你提前出谷……”小孩儿妖异的脸上,冷冽地迸出杀意来。 苏阳在这小孩儿手上吃过一次亏,知道他的厉害,因此一见他,脚下蓦然一顿,向后微微退了两步。 “星魂大人,莫不是在此守候多时,若子房一直不出来,岂不是要委屈大人了……”张良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手中凌虚剑依然沉默地握在手中。 张良的眉眼,温婉而清澈,与眼前妖媚的星魂站在一起,景致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今日,你离不开此处……老头儿已经离开,墨家众人皆去,就凭你?”星魂看向张良,不禁一声冷哼,面上虽是不动声色,手中却是微微地泛出紫色的光来,余阳长空,秋风烈烈,卷起衣袍,在空中沙沙作响。 “是吗?你确定墨家都已经离去?”张良不动声色地微微掀了掀眉,唇边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看得星魂疑惑地眯了眼,冷凝之下,突然警觉身边升起一股肃杀之气。 上当了?星魂微微一转眼,便瞧见盖聂气势凛冽地立在一颗大树之下,眼中盛满了杀气,看着他,一动不动。 “今日在下不愿意随你回去,所以希望大人能代替子房传句话给你们陛下……”张良好看的眉眼,微微地弯起,如残月一般,带着笑意说道:“天之大兮,安有所为,阻穷征兮,命道无常……” 嗟口而谈,大笑而去…… 张良难得如今日这般畅快地大笑出来,转身缓缓地向小路之外离去,他知道背后那个小孩儿定然气极,但他也知道,纵然呕得吐血,他也不会轻举妄动,盖聂的以杀为名之剑,绝不是摆给他看的,而这个小孩儿,心思恁地深沉,也绝不会是冲动行事之辈。 张良知道嬴政会防着他,又如何会那般不加防范,再说,以那老头儿狐狸般的心思,又为何要让他此时在墨家之后离谷?他其实早已经算计好,要借盖聂之威,震慑住那个狂妄的星魂,一来可扰乱嬴政的追踪,二来,那嬴政见张良与墨家一起,想必会猜测他与墨家一行前往咸阳,且不论此计策能诓骗嬴政多久,但能多拖一时,对他来说,都是极好的,只是,要连累墨家一路,行动要艰难许多。 黯淡的星辰,渐渐降临,张良离开蓝田来到镇上,并未赶路,反而悠闲地寻了一间客栈,一住便是三天,待到第四日,从客栈之中离开时,三人皆变了一个样儿,张良的白衣儒衫已换成锦衣,虽已是秋深,手上却把玩着一柄精巧的香扇,苏阳穿了一件青色的童子衣裳,恭谨地跟在张良身后,韩信头发束在脑后,身上依然是粗布麻衣,任谁一看,便觉得这三人是出门在外的商人,加之张良和苏阳都掩去本身容貌,虽不至于难看,但老实平凡,毫不惹眼,让人一瞥便会转眼,不会流连三人身上。 张良幽幽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离开客栈之后,他也不急着离开,反而去了蓝田镇上一家茶楼坐着欣赏了好一会儿。 蓝田镇,偏离咸阳甚远,此处本是极小的一个镇,平日里山高皇帝远,秦兵甚少,但是两年前,不知道是不是镇上来了什么大人物,皇帝亲自派了帝都之中的官员前来任职,说是管理一方,但跟随而来的秦兵,个个骁勇精锐,威武机智,一时间 ,竟引得小镇上人人自危,行事动作皆是小心了又小心。 且说张良坐在茶楼上喝了好一会儿茶,神情悠闲自得,那韩信也一直埋着头,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苏阳跟在两人身后,嘴上撅着,想凑去问张良,为什么在此逗留这么久,却每每瞧见张良的眼神,便又将疑问给吞下去,憋着满肚子话,问不出口。 第42章 阴阳星魂 夕阳余晖,糅合了金色的光芒,落在稀稀落落的小镇之上,张良原本闭目养神的眼睛,也缓缓地睁开来,一晃手中的纸扇,自藤椅上站起来,向茶楼外行去。 “表哥……”苏阳原本正趴在小桌上打盹儿,却不想背后蓦然被人一拍,让他旋即清醒过来,瞧张良已然折身下楼,站在他背后拍他的,正是面色不变的韩信,因此忙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张良跑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良笑意盈盈地回头看了跟上的两人,口中轻语。 “这个时辰?”苏阳抬头望了望天色,余晖虽在,却已接近幕落,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待会儿出了小镇,不知该往何处? “这个时辰,才是最安全的。”张良轻笑地折扇一点,落在苏阳的脑袋上。他既然料到嬴政会派人守在谷外截住他,那这小镇之上自然也有嬴政的耳目,他们三人虽在客栈之中换了面目和衣衫,但难保不会被嬴政之人察觉,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嬴政的手段,一向是宁枉勿纵,虽然让墨家引去一部分注意,但镇上是否仍有耳目,他却是不敢妄断,如今之时,一步错,满盘输,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所以从客栈出来,张良并不急着离去,反而悠闲地在茶楼歇脚,直到日暮时分,想来这一整日的蹉跎,即使有人监视,此时也不耐烦了。 天色已尽,张良三人出了小镇,便向郊外行去。 暮色四合,三人已接连休息了好几日,因此即使趁着夜色赶路,也并不觉得很累,除了苏阳,他年纪本小,加之身上又带着行李,脚程不免稍慢。 苏阳暗自喊苦,却又不敢稍憩,唯有努力地跟上两人,好在张良知道他辛苦,转身将行李接过,打算自己背上,却没想到手刚伸出去,那韩信就先他一步,将苏阳背上的包裹接在手上,沉默地仍向前行去。 张良略略愣了一愣,却是不置可否,微笑着跟了上去。苏阳背上顿时轻松了些许,脚下也不免轻快了。 三人一夜赶路,虽然行色匆匆,但好在背后并无跟踪之人,心中顿时也轻松了许多,待到第二日临近中午,三人才赶到这临近的小镇——邕宁 邕宁比之蓝田,不知大了多少倍,街市繁盛,兴往之人,衣饰华贵之人,更是举目皆是,因此三人一进入人海,便如过江之鲫,瞬间淹没在人潮里。 三人进入邕宁,很快便寻了一家客栈,略做歇脚,便让苏阳去寻附近的马市,买了一辆马车。 他们在邕宁并不多做停留,第二日一早,便上了马车,化作商人,出城去。 秋风起,带起田中金黄的麦隆轻轻摆动,犹如摇曳的海浪,阵阵拍打在暗礁之上,清晨有微微的凉气,和着麦田的清香传出,送入行人鼻中,张良和苏阳坐在马车里,而外面赶车的,自然是韩信。 轻轻地眯起眼,张良不像苏阳,完成沉浸在一片睡意之中,外间不时传出韩信鞭打行马的喝叱之声,低沉地带着气势,一如他人一般,沉默却总是让人赶到一股戾气。 张良忽然想起老头儿临走时对他说的那句话:“族秦者虽楚,终非天命所归之人,螭龙游离,异有所能者,非一人也。” 可是,若非天命所归,他又为何让他去找少羽,那西边已然渐盛的赤龙之光,若不是少羽,又是何人,眼前这人,武功虽强,但终日沉默不语,只一味听他的话,若真是将星,日后战场之上,他这不肯转弯的死脑筋,又如何克敌制胜? 张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老头儿不清不楚的话,让他心中愈加迷惘。 “跑得可真够慢的……”张良正直心烦,却不想,车外的马突然一声长嘶,马车似撞上什么,触不及防地停了下来,那撞击的力道很大,让原本坐着打盹儿的苏阳,倏地一下,滚了出去,张良心中也是一震,听得车外那熟悉的妖媚之声,正是当日被盖聂震慑,不敢妄动的阴阳家星魂,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拆穿了他的把戏,还认出了他们。 张良忙地拉住马车内的扶手,才阻止了自己像苏阳那般没形象地直接滚出去。 缓缓出了马车,果然见着车外那一身华丽紫色衣裳的星魂,他脸上盛满了鄙夷之色,看张良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想起当日盖聂拦住他,不得不放任他离开,加之一路上,张良处处有心避开,害他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找到他们,心中顿时怒气更盛,杀气顿时盈满了全身。 张良看着脸色邪魅的星魂,紫光缭绕的手指尖,停了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心中不免叹息,这小孩儿真跟那个老头儿一个样,都属狐狸的,鼻子尖就算了,还精明过头。 “若不是有这魅羽蝶,怕是真被你蒙混过去了……可惜……今日再没有第二个盖聂,为你开路了。”星魂傲然地扬起头,身上冷冽的杀气,顿时如泛滥的海潮,向张良扑来。 清白的剑光,恍然掠过这寂静的四野,金色的麦田,在剑穗之下,带起一阵清香。 张良的凌虚剑,修颀而华丽,如空谷凌风,遗世而独立。 张良知道自己的武功,在这个星魂手上,讨不了半点好处,儒家奉行,文安邦土,武以定国,他虽不才,不如他两个师兄那般傲骨凌风,却也绝非懦弱无能之辈,手中凌虚剑,招招华丽炫目,带起他墨黑的青丝,在空中漂浮,犹如谪凡的仙人,每一剑,都显出他的果决与凌厉。 星魂的功力,在张良之上,他虽招招避过,却是次次凶险万分,他知道星魂手下留情,乃是因为嬴政,若不是嬴政心心念念想得到他,只怕此时,他早已是星魂手中亡魂。可纵然是星魂手下留情,张良也是避得狼狈,交手不过数招,星魂那带着诡异邪气的手,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张良的腰上。 张良心下大惊,忙侧身避过,凌虚剑直刺星魂的要害,将星魂要抓伤他腰间的手,生生迫得错开。 “滋味果然不错,怪不得让皇帝陛下朝思暮想……”星魂眯起了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神情竟有不舍之意,言语之间,更是轻佻无耻,顿时激得张良心尖升起一股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星魂大人,你……还太小了…… 嘎嘎嘎…… 第43章 以杀为名 萧瑟的秋风,混合着绚丽的紫光,在空气里绽放。 张良眼中顿显杀意,手中凌虚剑,也不禁凌厉地带起杀气来,那一连数招致命的剑气,刺得星魂连连后退。 “看来,你也不像传闻那样心慈手软啊……”星魂一招将张良的来剑封住,脸上笑意带着一丝阴冷地看向张良,舌尖伸出在唇上轻点,仿佛沾染血腥之味。 “对付星魂大人,心慈手软可不是好想法……”张良撤回剑,颀长的身姿在风里,竟然比星魂手中那只蝴蝶还要曼妙三分,引得星魂眼底闪烁兴味的光芒,矍住张良的身姿,眼中流露几分贪婪之色。 “陛下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可是不介意,将你的尸体带回去交差……”星魂清冷的话里带着一丝阴狠的气息,身上的气势也带起一股浓烈的杀意来,惊得张良不敢冒然前进,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向心狠手辣,言出必行,若他决意要留下他,他今日说不定还真得横尸当场。 张良并未多言,因为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益,为今之计,除了硬拼,他似乎别无选择,苦笑地摇了摇头,张良情知今日必不会轻易了事,但即使在此地留下性命,也比再落到那个人手里强。想到此,张良也不多言,手中凌虚剑如闪电一般,射向那个邪魅诡异的小孩儿。 树叶凋零,被秋风卷起,在空中瞬时便被剑气劈落,碎在风里,如细沙流逝。 星魂自打定主意之后,招招夺命,下手狠毒,绝不留情,张良处处小心避让,身上仍然无可避免地挂了彩,点点猩红,从指间缓缓滴落,在那华丽的凌虚剑上,闪烁着异样邪魅的景致。 张良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血,几不可闻的叹息,浅浅地逸出。他料想今日祸不可免,面对星魂,纵然有两个张良,今儿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知道自己武艺如何,也料到如今之光景,他也想过韩信武艺定然不弱,但他却不知道,韩信的武艺竟然是这样的不错。 即使他的对手,是那个阴阳家的少年天才,这个一身粗布麻衣,不苟言说的大个子,竟然能与他打得平分秋色,这是张良怎么也想不到的,当然,也决计是星魂没有料到的。 星魂的自负与倨傲,让他注定要面对今日的输局。 韩信的剑,与盖聂一样,淡然而平实,没有太多虚华的招式,却是以杀为名。 他的剑不需要华丽,只要锋利,能够杀人如断发,干净利落。 韩信家贫,从小到大,身处乱世,他很少能吃饱饭,常常一连数日都饿着肚子,上次救苏阳的时候,他已经整整七天未进米粒,所以才被星魂一掌轻易打伤。这许多日来,他虽然跟着张良东奔西跑,躲着秦兵的追捕,却顿顿吃得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畅快地打架了,不过韩信虽穷,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张良日日让他吃饱穿暖,在心里,他已将张良当成主子一般敬重,所以对张良说的话,他总是当圣旨一般执行,无论对错。 他知道张良会武,所以面对星魂,张良未出声,他也不敢随意动手,直到张良受伤,他才有些会意过来,张良不叫他,是因为害怕自己打不过那个怪小孩儿。 等韩信明白过来拔剑时,张良的凌虚剑上已经浸血了,华丽的赤光,犹如落日的余辉一般,带着倾尽一切的凌厉之气,立刻便逼得星魂后退了数十步,直到背抵上一颗庞大的树木,才停了下来,不过,纵使让星魂停了后退的步伐,那棵树也生生被韩信的剑气斩断,嗤地一声大响,然后倒了下去。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星魂胸腔里一股强烈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喉咙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气,顺着嘴角缓缓地溢了出来,张良手中握着凌虚剑愣在当地,一时脑袋没明白过来,韩信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苏阳自然也呆了,他没有想到之前大个子为了救他,被星魂一掌打得吐血,现在尽然有本事将星魂打得受伤,不过苏阳好歹人小机灵,只片刻便反应过来,蹬蹬蹬地跑上去拉住张良的手,从包袱里摸出伤药,给张良仔细地包扎好。 另一边,星魂和韩信自然交上了手,星魂开始小看韩信,被他一剑刺伤,加之方才与张良动手,多少费了些劲儿,此时再与韩信交手,不免有些吃亏,因此数招下来,脚下已有些虚浮。韩信手上拿着剑,剑刃上还有好些锈迹,一看,便是未开锋的钝剑,可纵然手中只是一把破烂的钝剑,韩信却握得很紧,仿佛至宝一般,拎在手里,气势卓然地站在星魂面前。 “想不到,你身边还要这样的高手。”星魂狠戾的眼神,一瞬不转地看着韩信,手抬起,迅速地擦去唇角滴下的血丝,冷笑地看着魅羽蝶停在肩上,似在听它说着什么,不足片刻,面上神情蓦然一滞,复抬眼看向张良等人,眼神里全是不甘和杀意。 “趁此机会,你们最好跑快一点,不要被我抓住,否则……我一定会要你的命。”星魂的眼看着张良,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身体却是突然转过,向树林之中走去。 “他这样……是要放我们走吗?”苏阳有些不明白星魂为何会突然离开,其实不止苏阳纳闷,张良也是奇怪,想来,星魂应该是得到什么命令,不得不放过他们,因为他知道,韩信也受伤了,即使,他一直气势凌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里全是坚韧和不屈,张良却也察觉到他握着手中钝剑的手,不自在地抖了一抖。 看来,不止星魂低估了韩信的实力,就连他,也小看了这个人。许多日的相处,他从未显露过自己,可愈是这样的人,才愈是令张良胆寒,他不知道韩信是不是在有意隐瞒,可他知道,老头儿所说的亡秦将星,应该就是这个貌不惊人的韩信…… 第44章 刘家老三 夜色沉尽,有微微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清辉。 张良被星魂所伤,虽无大碍,终究留了不少血。而韩信也受了伤,不过,并不厉害,比之张良,却是轻了许多。 三人当夜见星魂转身离去,心中虽然不解,却也没时间多加猜测,只待星魂身形一消失不见,便上了马车,迅速向下个城镇奔去。 清晨的寒气,有些刺骨,弥漫雾气的小道上,守城的士兵,身上裹紧了厚衣裳,缩在小屋里喝酒,一边儿醒神,一边儿热身。 “你说这才过立秋,怎么天气变得这样冷,就像到了冬天似的。”守城的王杨一边抖着将酒灌进嘴里,一边儿对坐在椅上盘着腿缩成一团的程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两人一起守城门约莫也有好些年了,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每日凑在一堆儿,除了东家长西家短,也就聊些天气冷热不均等等。 “谁知道呢,这老天爷跟不长眼似的,它要冷要热,我们怎么管得着。”缩在椅子上打盹儿的程均,模模糊糊地眯着眼儿,咕哝了一句 “诶……你别睡了,天都亮了,待会儿要被管事儿给撞上,你又得挨一顿训。”王杨伸手刨了刨打瞌睡的程匀,见他睁开眼,才递给他手中的酒葫芦,示意他喝一口,先醒醒神儿。 “放心吧,管事今儿答应帮西街刘家三儿子与曹家说媒,不会这么早就来的。”程匀摇头晃脑的抱着酒葫芦闷了一口,砸着嘴说道。 “刘家三儿子?那个整天只知道舞刀弄剑的刘季?”王杨脸上有些震惊地凑到程匀面前,说道:“那人都二十了,整天赖在家里吃喝,也不知道谋个差事,乡里邻居都说他是个混吃等死的无赖,曹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我没听错吧?” “放心,你没听错?”程匀放下手中的酒葫芦,抹了抹嘴上留下的酒业,邪笑着说道:“刘季虽然好吃懒做了一点儿,不过模样还是生得很俊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沛县喜欢他的姑娘可不少,若不是他整日无所事事,贪玩好耍,怕刘家的门槛早就被媒婆踏破了,而且我听说,那曹家闺女心中暗恋刘季好些日子了,此番刘家派人去说,那姑娘定然不会拒绝,不过,曹家老爷子答不答应及不知道了。” “模样好看又怎么样,整日不事生产,就是祖上有金山,也有亏空的一天……”那王杨听程匀一番话,心中有些愤慨地冷哼一声。 “好了好了,又不是让你去说媒,别捏什么?莫不是因为你媳妇也肖想那刘季?”程匀见王杨皱在一团的脸,甚是气愤,不禁调笑一句,却不想话刚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车马的踢踏声,不快不慢地向城门驶来。 “已接近辰时,这人,倒是会掐时间。”程均将酒葫芦往桌上一放,便起身拉着王杨出了小屋,准备打开城门。 “这位小哥,可知道城里哪儿有医馆,我家兄长受了风寒,急着去医治。”王杨和程匀刚打开城门,那辆马车便叮叮叮地已经走到门口,赶车的是个稚嫩的小子,长得丰神俊朗的模样,满脸稚气地跳下马车,询问两人道。 “城西五里外,有位秦大夫,医术不错……”程匀见小子说话很是得体,加之样貌生的好看,不免和气地笑着指了方向说道。 “如此,便谢过了……”苏阳问得医馆位置,抱拳道谢后,转身跳上马车,手中鞭子一扬,催促马儿向前行去。 清晨的风,和着泥土的清新飘散在空中,张良掀开帘子,刚巧对上一双惊异的眸子,带着震撼与艳羡,定定地看着他。张良知道这人应是守城门的士兵,不禁微微地对那人笑了笑而后抽开眼,看向别处。 “程匀,你看见没有,那车里是个美如天仙的姑娘……”王杨见马车渐行渐远,忙地上前拽住程匀的胳膊,眼神还直愣愣地看着马车消失的地方,对程匀激动地说道。 “我说你小子……”程匀跟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马车,却只看见一个远去的马车屁股,不禁在王杨脑袋上敲了一下,取笑道:“你说你娶媳妇儿才多久,这么快就瞧上别家姑娘啦。” “不是……”王杨听程匀不相信他,还曲解她的意思,心里有些着急,忙摇头道:“我才不敢心生不轨,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如神仙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才没你想的那般龌蹉。” “好,好,我龌蹉,你清高……”程匀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复走回小屋,拿起桌上的酒,先灌一口。 此时旭日刚露出一点角来,天色也不甚光亮,迷迷蒙蒙的,进城出城的人也是少得可怜,半晌才那么一个,因此两人复又回到小屋里,打算等人再多一些,再出去。 天色渐亮,苏阳赶着马车奔波了一宿儿,终于找到了方才士兵说的秦氏医馆儿,此时一大早,医馆几乎还没人,苏阳上前敲门,手刚抬起,还没落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伸出一张略略苍老的脸,看着苏阳问道:“小公子可是要看病?” “是……你就是秦大夫?”苏阳忙放下手,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老朽正是,小公子请进吧。”老头儿将门板卸下,放在一边儿,侧身让苏阳进门,却不想苏阳摇头道:“我没有生病,是我表哥病了。” 苏阳说着,指了指背后的马车,随后走近马车,将帘子掀开。 秦翘祖上三代皆是行医,虽说不上声名鹊起,在一方小地,却也留下些好名声,他于此行医数十载,还未曾见过如今日这般,飘逸如仙的男子,气质清冷似梅,又雅致若菊,面如冠玉,眼神却又温润如水,那一步一行,皆是风采。 秦翘看着眼前的男子略略有些失神,直到那人已经走到面前,对他有理地揖手道:“有劳了……” “请……”秦翘忙地回过神来,侧身让张良进去,他身后还跟着韩信,背上依然背着他那把钝剑,奕奕地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刘叔要出了,请大家自动忽略年岁问题…… 一切只为美感…… 第45章 落脚 天色微黯,青黑的云堆絮着,沉沉的,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张良手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不过内腑被星魂的阴阳气劲儿所伤,呼吸吐纳,都带着微微的刺疼,好在这位秦大夫,似乎深明此理,只摸了脉,便开了方子抓好药交给苏阳,并嘱咐张良好生修养几日便可。 苏阳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开始间或地落下几滴雨来,他手上拿着秦大夫给他开的药,穿过前堂,找到小二,问了小厨房,便亲自去煎药去了。 住在这云来客栈已有三日,张良忖度着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少羽,正打算今夜瞧瞧天道所向,却不想,今儿从晨起,便是乌云蔽日,此时更是风雨欲来,想来今晚是瞧不上了,因此清闲地坐在床上,秉持秦大夫的嘱咐,好好休养。 “表哥……药好了……”苏阳推开张良房门的时候,他正好从床上起来,看苏阳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还未喝,口中就泛起苦涩来。 “如今我内伤已经好了十之七八了,剩下这三分,恐怕要等我慢慢调息,以后,就不用再熬药了……”张良接过苏阳手中的碗,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无奈,这苏阳,别的可能忘,唯独不会忘记他讨厌吃药,所以,这一日三餐之外,每顿药,他是怎么也赖不掉。 “表哥莫不是不想吃药才诓骗我的吧?”苏阳斜眼睨了张良一眼,那细丝般的眼神儿,全是怀疑。 “怎么会,我虽然不喜欢喝药,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张良摇了摇头,看苏阳那表情,仿佛恨不得天天都给他熬一碗药喝似的。 “那倒也是……”苏阳瞧了张良神色半天方点了点头,转头看见房门外的突然出现的韩信,不禁问道:“可有楚家项氏的音讯?” 摇了摇头,韩信拎起下摆,将湿透的衣裳拧了拧,待得半干,方踏进张良的屋子,将剑放在桌上缓缓说道:“沛县并不小,这三日,我也只走完一半,并未发现项氏一族的踪迹。” “嗯……不急……”张良见韩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料想外面已是大雨倾盆,手中拿着干净的帕子一边递给韩信一边折身对苏阳说道:“趁着身上还有银子,苏阳,等明儿天晴,你便去四处看看,可有小巧的院子,置办一间,不要太大,够我们三人住就行,老头儿虽说让我来这里找少羽,却又说另有它意,不管找不找得到少羽,我想在这沛县都得逗留一段时日,而且这儿距离咸阳甚远,靠近匈奴部族,嬴政就算有心抓我,动作也不敢太大,所以,在这儿应该暂时是安全的,即使找不到少羽,也可在此躲避些时日。” “好,我明天就去办。”苏阳听张良如此说道,也知道他言之有理,虽说临走时,老头儿给他赛了些银子,但到底有限,若一时半会儿寻不到项氏一族,这银子还要省着用才行。 一连在客栈里闷了好几日,天色才稍稍放晴,张良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今日瞧着天色尚可,于是便决定也出去转转,一来可顺便看看周边风景,也可寻找少羽的踪迹。 “表哥……”张良方整理好身上的衣裳,苏阳便突然推门而入,脸上一片笑意盈盈地说道:“我今儿一出门就听说城西吕家为其长子聘选夫子,我看不但报酬也丰厚,还有安住之地,于是心中一动,就擅自帮你报了名,你不会生气吧?” “吕家?”张良微微愣了愣,他倒是不生气苏阳给他报名聘选什么夫子,以前在儒家整日里也是教授学子,他只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苏阳说的吕家是什么身份? “表哥放心,我给你报名前,就已经先打听清楚了,听说这吕家也是最近才搬到这沛县的,原籍本在单父,祖上也是有名望的,因躲避仇人,才迁到这沛县来,据说吕公与沛县县令交情颇好,还递了请帖,于本月十八,请了县里的人以庆贺乔迁之喜,而且……”苏阳说到这儿,神秘兮兮地凑到张良耳朵边小声道:“我给你报名用的并不是本名,我知道皇帝一定到处派人找你,怎么敢报上你的真名,我当时一抬头瞧见吕家门上有一颗柳树,当即给你编了个名字柳煜,嘿嘿,你看,我还是挺机灵吧。” 苏阳边说边讨喜地在张良身边蹭了蹭,那谄媚的模样让张良忍俊不禁地摇头笑道:“是,你个人精,这些你倒是想得多,读书练武怎么不见你专心?” 张良边说边赏了苏阳一记板栗,看他呲牙咧嘴地跳开,方缓缓笑了出来说道:“走吧,既然你给我报了名,我也该去看看……” “不急,他们下午才开始选,等我们吃了饭再慢慢过去,这沛县人才虽然不少,不过能比得上表哥的,想来也不多。”苏阳得意洋洋地对张良说道,仿佛那个要去应试的人,是他似的。 一连下了三日的大雨,今早方才放晴,沛县的路还有些湿滑,张良三人用毕了午饭,才慢悠悠地向苏阳说的吕家走去。 那吕家离客栈并不远,三人行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张良深沉的眼色里有暗暗的赞叹,那吕家果然不愧是有名望的,即使是躲避仇家,慌乱之中在沛县落脚,行事也是谨慎有条理,吕家宅院并不小,错落有致的一大片瓦舍,全冠上吕府的名字,崭新的牌匾,漆红的大门,雄伟的石狮子,威严而气势,倒全然看不出来是因为避仇才定居此地。 吕家因与当地县令交好,门前一贴出聘选夫子的消息,便有好些人报名,一时间,吕府门前人影憧憧,往来行走的,不在少数。 苏阳带着张良到达门口的时候,吕府的管家手上正拿着上午报名的册子一个一个地念名字,一次带三个人进去,由老爷亲自过目,待到最后,再给出到底是谁雀屏中选,因此,吕府门口围观的人只越来越多,却不见少。 第46章 吕家 秋风带着浓浓的萧瑟之气。 吕府管家叫到柳煜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管家又喊了一遍,苏阳才恍然大悟地举起手大声应道:“在……” “你是柳煜?”管家见举手的苏阳一脸稚气,看年纪至多不过十三四岁,面上不禁微有恼意,想来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报名,莫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不是我,是他……”苏阳瞧见那管事脸上如天气一样,瞬间便乌云密布,如何猜不到他心中如何想,因此忙笑嘻嘻地指着身边的张良讪笑道:“是他……我是他表弟……嘿嘿……” 吕府管家见苏阳说不是他,脸上方稍稍缓和,转头看向苏阳说的人。 微微的光影,从飞落的柳絮之中滑落,盘旋着,幽幽坠落在张良雪白的长衣上。 吕文作为单父的首富,平日里结交多为权贵,来来往往的,莫不是些有身份地位的贵人,作为吕府的管家,吕连见识的人物不敢说个个均是神仙般的风姿,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如今见了张良,他却是忍不住露出欣赏之色来。 “还请管家带路……”张良淡然地微笑着,以手作揖,单看那一言一行的做派,便知是个有见识的,吕连忙地还了一礼,竟是未再叫别人,单单领了张良一人,进了吕府后院。 张良淡然地跟在吕连身后,不快不慢,亦不多言多语,一路行来,水榭楼台,小桥古木,秀丽的景致,比之儒家的小圣贤庄也毫不逊色。张良不禁赞叹那吕家主人果然不是个俗人,内院里的贾府下人,行事观人,皆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看,就是极有教养的。 “先生,这里便是书房……”吕连亲自将张良带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对张良说道。 “有劳……”张良坦然一笑,对吕连微微颔首,便抬脚进了书房。 “先生请坐……”张良抬头,一眼便将此处望尽,这书房虽不大,藏书却是不少,纵然比不上小圣贤庄的藏书楼,却也自有一股书香之气,张良眼中不禁有赞赏之意,按着吕家于此地落脚时日不多,能有如此雅致的书房,想来这家的主人,也是个文人骚客。 张良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带了笑意看向那端坐于书案之前的老者,老而不惑,沧而不糊……虽掩不去面上的沧桑之气,那双眼睛,却是矍铄异常。 “看先生如此气度与相貌,想来早非池中之人,不知为何甘愿……”张良瞧老者面上疑惑,知道他怀疑他的来历,不禁微微笑道:“实不相瞒,晚辈乃韩国遗民,于秦流浪多年,曾于儒家求学,游历至此,如今帝国不仁,斩杀儒士,方不得不遁入沛县,以作安顿,老先生的赞赏,晚辈愧不敢当,在下来此,实在是因为身边尚有亲人需供养,以做糊口。” “原是儒家弟子……老夫早已久仰,如今得见儒家风采,也算三生有幸,先生既已禀明身世,老夫也不再多问,如今膝下有一劣子,平日里性情乖张,不受管教,此后,还望先生多加费心。”老头儿听张良如他乃儒家弟子,面上早有喜色,忙地上前扶起张良,眼中更是一片赞叹之意。 “老先生不惧权势,肯收留在下,已是有幸。”张良起身,对着吕文一揖,面上甚是敬佩之意。其实张良方才不欲讲到儒家,但想到日后若真教导吕家子弟,少不得教授先贤大道,这马脚,是迟早要露的,倒不如大方承认,免得日后引起事端,当然,他此行事,也存有试探之意,如今嬴政大肆焚烧儒家经典,砍杀儒门子嗣,现今许多人,只要一听儒家两个字,便是避之唯恐不及,沛县虽离咸阳甚远,但到底仍属秦管辖,未免以后被吕家算计,倒不如今日就让他表明态度,他也有时间好躲开嬴政的追兵,好在吕文似乎甚是赏识儒家文化,面上无不透出对儒家此番横祸的惋惜之情,张良瞧他面色真切,倒不像是作假,因此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先生严重了,如今老夫膝下有一子二女,最小的那个,今年刚满十岁,正是接受熏陶的好时机,如今有先生在旁边督促教导,我也放心多了。”吕文一边与张良说着,一边携了张良的手出了书房,见到守在门边的小厮,吕钦凑到他耳边叽咕了几句,方摆手让小厮先去了。 “先生,请……”吕文抬手,将张良引进后院,刚转身踏进抄手游廊,方才在外点名的管家便一路急行,到了吕文面前,恭谨地说道:“老爷,外面的人都打发走了,只有两个年轻人,说是柳先生的亲人,属下已将两人请到大厅里等候。” “嗯,好……”吕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折身对张良道:“此时尚早,先生不如先随我去看看犬子,再回去大厅……” “好……”张良听管事说苏阳两人已引至大厅等候,想来也没事,于是微微颔首应道。 吕府后院与前院所距并不远,前院是会客的大厅,花园,膳房、药房以及小厮下人住的地方等等,后院是主人,夫人以及公子,小姐所居之地。张良甫一进入后院,便听见有清脆的小孩儿打闹声,其中间或地带着娇脆的女孩儿笑声。 张良随着吕文转过一月形石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景致的小花园里,翠绿的青草,如铺成的地毯,柔软地带着泥土的清香。如今已是入秋的天气,花朵都已凋零,只余下残枝尚在,消沉的天色下,一个红衣的小女娃蹭着一个蓝衣的少年蹲在一起,脑袋对着脑袋,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释之,雉儿……”吕文不大不小的声音,直直地传到两个小孩儿耳中,张良见两人身形蓦然一震,手上急急地将什么东西藏到袖子里,而后转头看向吕文,少年神色极是调皮,见着嬉笑道:“父亲……” “父亲……”红衣的小女孩儿神色却很是拘谨,倒比少年更懂得分寸,小心翼翼地对着吕文俯首拜倒,恭谨地揖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断网,今天补发 第47章 痞子 天色微沉,张良从后院儿出来的时候,看见苏阳正嘟嚷着嘴巴,嘴里叽里呱啦地念叨着什么,却在瞧见他的身影时,脸上突然绽开笑来,跑到他面前微微有些不安地道:“表哥,成了吗?” “嗯……”张良微微点了点头,看向一边陪着他出来的管家吕连说道:“老爷让我三日后再来吕府……” “好,先生届时可直接进来。”吕连微笑着点了点头,头发虽已花白,一双眼却是透出精明来。 张良点了点头,对吕连一揖,便不再多言,转身带着苏阳和韩信离去。 夕阳余晖,虽淡漠在厚重的云层之中,却仍有些许冲出云雾,洒在渐渐干涸的小道之上。 沛县虽离咸阳甚远,但终究大秦国土,加之沛县风景怡丽,因此往来过去的行人,并不算少。 张良一贯喜欢穿他的白衣儒衫,虽因为嬴政下令坑杀儒士,让他不得不换掉小圣贤庄的儒装,却仍是难免的一身白衣裹身,他本风姿绰盛,身段修长而瘦削,皮肤白皙如玉,加之那张脸和那儒家风范的气质,纵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行路,也吸引了街上不少的男男女女,三日之前,他们就来到这沛县,张良因受伤住进客栈,却是足不出户,因此县上只有很少的人见过他,虽说是一见难忘,终究没传言出去。可今日天朗气清,那因几日大雨而霾在家里的百姓,逮着今日这个好天气,自然是都出来透透风气,因此,今儿午后,自张良步出客栈,便一路上吸引了许多目光,待得他从吕府出来,更是已有传言,沛县来了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举手投足,无不让人觉得如梦似幻一般。 “表哥……你这样太招人了。”苏阳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虽然众人的目标都不是他,不过跟在张良身边,他也免不了被人好奇地讨论一番。 “唔……以后出来还是换张脸比较好。”张良甚是严肃地想了想这个问题,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加快了步伐,向客栈走去。 微沉的天色,夕阳洒下的余辉,扯长了三人急行的步伐,清风扬起衣摆,掀开足下那暗墨的云靴来。 张良觉得自己一向与人为善,性子温和,最不喜的,便是以武相胁,强迫别人。 不过这世上好像就偏有一种人,是与他截然相反的。 张良看了一眼桥对面,堵住他去路的年轻男子,身段高而修长,五官轮廓深邃而分明,嘴角叼着一根草,痞笑地杵着手中的剑,立在木桥中央,看那直射而来的目光,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流转,张良就是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你就是哪个什么神仙般的人物,啧啧……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嘛……”青衣男子目光深邃而悠长地将张良从上看到下,而后吐出那根叼在嘴里的草,明朗的嗓音分明带着戏谑。 此话一出,那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莫不议论纷纷,均好奇地杵在一边,分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时小木桥上竟然不足片刻便堵满了人,让张良原本打算遁走的念头不得不打消。 “多谢少侠赞扬……”张良微微地笑着,并不欲与他一般见识,不过,他不想见识,可不代表苏阳也不想见识,正所谓出生牛犊不怕虎,那苏阳做事一向直来直往,不知变通,全然不知张良为什么此时竟然忍气吞声,袖子一捋,便站到张良面前去大声道:“你是谁?看你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周围群众心中默然附和:他还真不是什么善茬,小兄弟眼神儿真准! “在问别人是谁的时候,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来吗?”那年轻男子显然不是个好打发的,眼神儿放肆地晃过张良嬉笑道。 “我叫苏阳,该你了……”苏阳也不是好糊弄的,性情耿直地直接报上自己的姓名。 那年轻男子似乎没想到苏阳这般容易地就应了他,再者,他也不是真想问眼前这个小孩儿的名字,醉翁之意不在酒,估摸桥上的人都知道他想问的,是小孩儿背后那个白衣服的少年,不过这对话的是他俩,苏阳报自己的名字也没有错,男子觉得自己吃了个闷亏,怏怏不乐地抬手抱拳道:“在下,刘邦……” “刘邦?”苏阳嘴里奇奇怪怪地念了一声,脸上一副不甚其烦的模样道:“你堵我们去路干什么?” “哦……也没什么大事,听说沛县来了个比我(潇洒地一撩额前的碎发)……还要俊的人物,所以来瞧瞧……”青衣男子行事说话都让苏阳有种忍不下去想揍人的冲动,不过忌惮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才在此地落脚,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因此苏阳生生地压下心中那股冲动咬牙切齿地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让路……” “你们想走就走,我又没说不让你们过,这桥这么大,我一个人还霸占不了这么宽。”刘邦嬉笑的眉眼,很是欠扁,说话更是让苏阳恨不得将他摁在地上踩两脚,手中一摇一摇地晃着剑,眼神儿瞟向别处,可就是不挪地儿,仍旧站在那儿。 “你……”苏阳一看刘邦的模样,便忍不住上前要叉腰开骂,不过嘴里刚蹦出一个字儿,那张良便蓦然拉住他,微微摇头示意,低声道:“我们走吧……” “走?”苏阳愣了愣,看向那犹自霸占在桥中央的刘邦,手上晃着剑,谁知道他会不会等他们走到桥中央突然袭击啊,像他这种地痞无赖,嘴上的话,是最不能相信的。 “好了,桥上这么多人,料想他也不敢随意动手。”张良微笑地摇了摇头,抬脚率先踏上木桥之上,向前行去。 顿时,小桥之上,人影攒动,众人瞧见张良那身气度,莫不纷纷相让,有赞赏风姿的,有鄙夷懦弱的,更甚有年轻的姑娘,红着脸赛给他香帕罗扇的,等走至桥中央,张良微微顿了顿,转身看向那个青衣男子,拱手谦道:“多谢兄台相让。”说完,不待那人反应,便迅疾地向桥下行去。 等好不容易走下桥,张良身上已经是香粉扑鼻,苏阳手上更是捏了好几条锦帕,就连韩信手上都被塞了两把折扇。 作者有话要说: 嗯……流里流气的刘叔自个儿蹦出来了! 第48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良觉得他见过的厚脸皮虽不说很多,但身边总归是有几个的。 比如嬴政,比如盗跖…… 不过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叫刘邦的青年…… 张良三日前就已入了吕府,做了教书先生。不过也是从三日前开始,这个叫刘邦的青年就开始在吕府门口蹲点,美其名曰,欲与他来一段美好的相遇。 张良甚是无奈地理了理衣裳折身问道:“我们已经在吕府门口相遇很多次了,你觉得怎样的相遇才算是美好的?” 刘邦偏着脑袋想了很久,突然眼睛一亮说道:“英雄救美……” 张良不禁笑了笑:“看阁下既非美人,离英雄也相差甚远,这出戏,我实在演不出来。” “要不你救,我旁观也行……”刘邦认真地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道。 张良的身体微微一愣,回过头去看他,眼眸里已然有些冷意:“你是在逗我玩儿吗?” “不敢……只是想与兄台交个朋友而已。”刘邦嘿嘿地笑了两声,跟在张良身后不紧不慢地尾随着。 “你蹲了三天,就只为这一句话?”张良略略有些诧异。 “不错……”刘邦晃了晃手中的剑说道:“我都蹲了三天也没问到你的名字,你那个小跟班太凶狠了,每次见我都拿扫帚赶。” 刘邦说着,觉得自己受了很多委屈。 张良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在下柳煜……” 张良说完,便向小街走去。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轻易去那里……”刘邦小心翼翼地跟上张良身后,指了指行人众多的小街上。 “为什么……”张良回头看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最近城里的姑娘大多都出门了。”刘邦嘴角突然扯开一丝暧昧的笑意来。 张良:“……” “这沛县交易的小街有好几条,可是只有这一条里面全是姑娘,这个风气,据说是三天前开始的。”刘邦脸上笑得愈加暧昧,眼神儿似有似无的发出谄媚的气息来。 张良:“……” “我估计你如果进去了,只怕会被扒得一干二净。”刘邦见张良依旧面无表情,不禁补充说道。 “沛县的姑娘有这么厉害?”张良终于停下脚步,一双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有些担忧地看着前面的小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人。 “上次过桥的时候,你没有感受到沛县姑娘的热情吗?”刘邦嬉笑的看着张良说道。 “唔……确实热情……”张良随着刘邦的语气,回味起上次从桥上走过时,那些姑娘,莫不是行动利索地赛了他一堆东西。 “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刘邦趁机建议道。 “哪里?”张良微微回了头,看向那个青年。 “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刘邦神秘地对着张良眨了眨眼,见他脸上虽一片迷茫,却并不跟他走,不禁停下脚问道:“你怕我会害你?” 张良不置可否地瞧着他:“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了解你,就这样跟你走,只怕那个人会不同意。” “哪个人?”刘邦奇异地挑了挑眉,不知道张良说的是谁。 “唔,他来了,就在你背后。”张良暗笑地对着刘邦,指了指他背后说道。 “背后?”刘邦将信将疑地回头,然后嗔目结舌地迅速后退,直到躲开那把急射而来的扫把,才一抹头上的冷汗,对张良说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凶的小厮?” “他不是我的小厮,是我表弟……”张良似笑非笑地接下刘邦的话,看着苏阳凶神恶煞的表情,将刘邦吓得躲在他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表弟?”刘邦好似见到鬼的表情,让苏阳面目愈加狰狞起来。 “你缠着我表哥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苏阳一副老鹰护小鸡的模样隔开张良和刘邦的距离。 “呃……目的是有,也确实有些见不得人……”刘邦见苏阳一眼道破他的来意,面上不禁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顿时,苏阳觉得自己很有成就,看着张良,露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少侠有事,不妨直说。”张良突然觉得这人也不容易,在苏阳这么严密的防守下,还在吕府门口蹲了三日才觑见今儿这么一个机会。 “我想请你帮一个小忙……”刘邦眼神不自在地在张良面上转了转。 “请讲……”张良依旧微微笑着说道。 “呃,这大街上,不怎么好启口,柳兄不如赏面,我们上茶楼详谈如何。”刘邦脸上悄不可闻地露出一抹嫣红来,衬着他略略扭捏的态度,看的苏阳忍不住冷颤起来。 “这个?”张良面上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 “柳兄如不相信在下的为人,可带上……你那位表弟……”刘邦瞧张良沉吟不语,忙地出言说道。 “如此,便请带路。”张良瞧刘邦面上确有难色,估计是真想找他帮忙,又想着这个人一连三天都蹲在吕府门口等他,他若真袖手旁观,说不定这个人还会继续去蹲吕府大门,因此,他略略一深思,便点头应了。 沉沉的冷风,呼呼地灌进苏阳宽大的衣袍,他紧了紧衣裳,亦步亦趋地跟在张良和刘邦的身后。 “表哥,你真相信这个人?”苏阳磨蹭到张良身边,小小声地在他耳边咕哝。 “唔……想来,他也没必要骗我,你我既无金银,也无珠宝,他就算骗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张良略略沉思,对苏阳说道。 “万一,他像那个无耻的嬴政一样,看上表哥你呢?”苏阳不同意张良的话,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很可能是打这个如意算盘。” “什么如意算盘?”张良脸色蓦然一变,手上使劲儿地赏了苏阳一个板栗肃然说道:“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正常人比较多。” 苏阳被张良一个板栗瞧得眼泪花儿直冒,却是不敢顶嘴,唯有嘟着嘴在心里嘀咕,这个世上就算全是正常人,这个叫刘邦的也绝对是全世界之外的那一个! 第49章 见死不救 刘邦要带张良去的茶楼并不远,雕梁画栋,隐在一片青翠的绿竹之间,小桥流水,古木森森,很有一番古韵的味道。 “想不到刘兄竟然有这等好去处……”张良嘴角噙着笑,甚是满意这清新雅致的水阁茶楼。 “沛县偏离京都咸阳甚远,那始皇帝陛下,还来不及扫荡,所以景致天然,确实是个好地方。”刘邦笑意盈盈地带着张良进了清致的雅间,小二一转身,勤快地跑去张罗,刘邦熟门熟路地引着张良绕过屏风,殷勤地伺候两人先坐下。 “快说吧,你对表哥又什么企图……”苏阳一直觉得张良身形纤弱,脾气温和,且甚有礼节,对付那些名门正派,自然是让人不敢亵渎,不过若遇上无赖,他身上的那些气质实在有些多余,所以他见到张良将自己锻炼成一个有气质的少年时,他也在努力地向无赖发展,只因为老头儿对他说过,儒家最吃亏的,就是不会撒泼,有时候不要脸也是一门技术。 “呃……”刘邦刚坐下去的屁股微微抬了抬,眼神不自在地在张良面上一滑,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干笑一声,嘿嘿…… “嘿嘿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们来这里可不是听你嘿嘿的……”苏阳倨傲地一拍桌子,小脚一抬,非常霸气地一脚踩在凳子上,不止唬得刘邦一愣,连张良都被那突来的气势惊得手中茶碗抖了一抖。 “表弟……”张良瞬间便回过神,不轻不重地喊了苏阳一声,不过,这一声却是让苏阳回过了神,惊觉自己这流氓气势爆发得有些嚣张了,忙地偃旗息鼓地收了脚,端了茶,不自在地喝了一口。 “兄台既有事相求,不如明说。”张良见苏阳乖乖地坐下,转头看向刘邦说道。 “呃,其实是我爹要逼我娶媳妇儿……”刘邦沉吟了半晌,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开口。 “唔,这是好事儿,恭喜刘兄。”张良温润的眉眼,带着微微地的笑意。 “可是我不想娶……”刘邦的眉眼有些微微的苦恼…… “嗯……”张良微微愣了一愣,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刘邦会跟他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情上去,不过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不忍心打断别人。 “我给父亲说我喜欢别人……”刘邦继续一句话一句话地说着,不过每说完一句,都停下来看张良的反应。 “是吗?”张良不着痕迹地应付了两个字,他不知道这时候是要劝他遵从父母之命,还是勇敢追求自己所爱。 “父亲很高兴,说不管是哪家的闺女都帮我去提亲……”刘邦这断断续续的叙说让张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却也没置喙,继续听着。 “其实我并没有喜欢的人,我只是不想娶媳妇儿……”张良听着刘邦的急转直下的话,眉头不禁跳了一跳,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来。 “所以我跟父亲说,我喜欢的是男人……”刘邦慢慢地说了一句让张良心里更不安的话出来。 “你喜欢男人,关我表哥什么事?”苏阳努力地调和心里的愤慨之气,愈听愈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呃……父亲并不反对我喜欢男人,他说男人也是人,只要我告诉他是谁,他决不再逼我娶亲。”刘邦看着张良的脸,眼神突然亮晶晶的,看的张良脸色刷一下开始五颜六色起来。 “这是你的家事,在下不便插手……”张良努力地长呼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的确是我的家事,不过……因为那晚在桥上遇到你,回家后就遇上这事儿,所以父亲一问我喜欢的男人是谁,我就……我就……”刘邦一边说,一边扭捏地搅着手中的剑穗,那面色微红的模样,看的张良心中一阵发凉,此时纵然刘邦不说后面的话,他也猜的出来,必然是他一没多想,就把他拉下水了。 “所以刘兄找我帮忙是想要我应承下这件事?”纤眉微挑,张良面色开始渐渐恢复。 “不行吗?”刘邦苦哈哈地看着张良,眼中水波粼粼,虽然好看,不过在一个大男人脸上,还是让张良忍不住恶心了一把。 “依在下与刘兄的交情,似乎并没有达到可以帮这种忙的时候,而且……”张良蹙着眉,微微瞪了刘邦一眼说道:“令尊也必然不会相信在下。” “相信,当然相信……”刘邦看张良冷着一张脸,莹白的指尖在桌上情不自禁地拧紧茶碗,忙不迭地紧着一张脸说道:“我若说喜欢别人,父亲或者不会相信,如果是你,父亲断然不会怀疑。” “为什么,在下不过初来沛县,想来令尊并不认识我。”张良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一跳。 “认识,认识……这沛县就连瞎子都知道,吕府新来的夫子出尘脱俗,风华绝代。”刘邦那一张脸,实在是谄媚得让张良看不下去。 “这个忙,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张良突然觉得跟刘邦争论这个问题有点浪费口水,他实在不需要答应帮这个忙。 “柳兄难道要见死不救……”刘邦见张良起身欲走,泫然欲泣地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站在张良面前,一双眼含羞带怯地眨巴着说道:“柳兄好狠的心啊……” 张良瞠目结舌地看着刘邦一张清俊的眉眼,从泫然欲泣转到嚎啕大哭,中间夹杂刘邦临时添加的威胁‘柳兄莫不是喜新厌旧,要抛弃我……’‘我的命好苦啊’‘我不要活了’‘我以后怎么还嫁的出去啊’一类的言辞,生生地让张良提起的脚,再也落不下去。 “你这个泼皮无赖,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苏阳听刘邦一番叽里呱啦,早就忍不住心中怒火,抄起桌上的茶碗,就向刘邦砸去。 “啧啧,小小年纪,就这样心狠手辣,以后可娶不到媳妇儿……”刘邦的身形极快,悄无声息地一转,腰部轻轻向后一弯,另一只手如弱柳扶风,便接住了那只茶碗,连水也未流出来一滴。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临时被拖去外地开会,今儿才赶回来,继续更! 第50章 帝后双星 天空微微地开始下起小雨,秋天的雨丝,带着些许萧瑟的薄凉,缓缓地打在张良的脸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良看着旁边黑着一张脸的苏阳,不禁苦笑,他知道苏阳定然怪他心软,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刘邦,不过…… 回头望了一眼,那古木森林之中那几个偌大的‘春意茶坊’,四个字,张良觉得,其实没必要计较这么多,他虽然没拒绝刘邦,也没同意,想来他日后大多时间都在吕府内教授学子,应该没什么机会被刘邦的家人撞上之类的,所以,张良心里倒是一片平和。 刘邦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不管是他的武功,还是他故做浪荡的随性,张良都忍不住怀疑。 暗沉的夜色,镶嵌着稀稀落落的星辰,凉风拂过残叶,盘旋在空气里,撞上张良洁白的衣角。 “表哥,你说少羽很可能就在沛县?”苏阳陪着张良,坐在小院之中,双眼甚是迷茫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零星地散落几颗黯淡的星辰,让人瞧不真切。 “来到沛县,这是我第一次窥视星韵轨迹,想来,应是不会错的。”张良斜躺在苏阳为他铺着厚实绒被的藤椅上,眼神盯着如墨的天色,喃喃地说道,心中除了不确定,更多的还是震惊,离开辋川蓝田之时,老头儿要他来此寻楚门项氏一族,而今日他也看到,那显示烁主之象的赤龙星,不但在沛县,而且已然出现在他的本命星身边?难道少羽已经出现,只是他还没发现?张良情不自禁地蹙紧了眉头,突然想起老头儿离开前曾告诉他的话,族秦者虽楚,终非天命所归,他的意思,螭龙游离,异有所能者,非一人也…… “非一人也……”张良情不自禁地念叨着这几个字,若说赤龙烁主,并非楚门少羽,那有会是谁呢?如今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谁会是那颗赤龙星呢? “鸾皇而余,幽兰而伫,济白于水,阆风望妒……”苏阳迷茫的眼神,甚是不解地听着张良幽幽地念出这几句诗,张着嘴正待要问是何意,却不想张良突然转身,淡然地噙着笑意看着他说道:“你可知沛县何处有水泽湖泊?” “水泽湖泊?”苏阳不禁一愣,而后摇首道:“不知道,我明日去打听打听。” “嗯……”张良淡淡地螓首。 “为什么要找水泽湖泊?”苏阳甚是不解地问。 “鸾皇相交,帝后双星均现,赤龙星虽黯淡无光,却有月辉相照,想不到这沛县藏龙卧虎,不止有帝星临空,连女星也照耀这方寸之地,如今赤龙星已近我本命星,女星处幽兰之象,帝星临风顺水,若我料得不错,三日之后,便是我等相遇之时,将星有耀光之势,剑气如虹,帝、将之星旁有水韵相扰,想来这两人定有一战,应在临水之地,故而问你,附近可有水泽湖泊之地。”张良依旧浅浅地笑着说道。 “你是说,三日之后,我们就可以见到少羽了?”苏阳听了张良一席话,虽大多不懂,不过却隐隐觉得张良应是这个意思。 “也许是……”张良回头望了一眼苏阳,笑道。 “什么叫也许是?”苏阳听张良似是而非的话,心里不禁嘀咕,不过没有说出来,唯有在心里纳闷。 “表哥,我看着这吕老爷倒是个惜才之人,当初他让你住在府内,你为什么拒绝呢?”苏阳坐在张良身边的木椅上,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来。 “这偏院虽在吕府之外,也是个极清幽的地方。”张良收回目光,斜眼看着苏阳,淡然笑道:“皇苑侯府,豪门大家,你以为哪处是好相与的,吕府大公子心性已定,且不与为善,我若住在府内,少不得被他胡搅,倒不如离他远点。” “那大少爷,确实心眼儿不好。”苏阳听张良说到吕释之,不禁撇了撇嘴说道:“昨儿我还在街上遇见他欺负一小女子,想着他是表哥在管束,也不便招惹他,因此折身走了。不过,吕府方才落脚沛县,这大公子就这样,只怕不止败坏吕家名声,还会牵连表哥。” “为恶者,天道不善,或许唯有自食恶果,他才会有心改之……”清淡的月光,紧紧地落在张良白皙的侧脸上,听着他近似扼腕的叹息,苏阳不禁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他。 “放心吧,我自有计较。”张良对着苏阳的目光,浅浅一笑。 “嗯,我自然相信你……”苏阳见张良安抚的目光,不禁笑道:“听说吕家二小姐极有教养,文采出众,倒比这大公子有出息。” “那个小丫头……”张良随着苏阳的话,想起那个红衣的小姑娘,每次见他,莫不是恭恭敬敬地俯下磕头,稚气的小脸却满是严肃地跟他请安,不禁露出笑意来说道:“确实很不错……年虽小,却甚有谋略,若非女儿身,当有一番大作为。” “听说明日便是吕公宴请之日,表哥可会参加?”苏阳听张良如此夸赞那个小女孩儿,不禁又想起另一事来,忙地问道。 “嗯……”张良轻轻地点头道:“明日想必会有许多人前来,我虽不方便露面,不过吕公已经邀请,我也不能不去,等到宴席将散之时,我再出现,也无不可。” 夜色已重,张良缓缓地从椅上站起,望着那略微黯淡的月亮,一回身,便看见那个沉默的大个子,站在他身后的小屋门口,看着漆黑的天空,眼中全是一片迷茫的神色。 “没有项氏一族的消息……”沉顿了良久,韩信方冷淡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好,这几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吧。”张良知道韩信一向惜字如金,也并不打算在这里跟他大眼瞪小眼,因此迅速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便等着他离开。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冷漠地转身走开。 秋天的风,带着冷冽的寒气,尤其在夜间,那寒冷犹如细小的利剑,每一剑,都带着微微的刺疼。 张良疑惑地微微挑眉,并没有开口,想来他定然有其话要告诉他,因此他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第51章 骗吃骗喝 夜寒风清,似明似暗的月光,浅浅地随着疏影攒动着。 “你若再不说话,我可走了……”张良苦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韩信,那双眼睛着实犀利了些,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昨日遇见了吕公子……”韩信冷淡的嗓音回荡在小院之中。 “嗯……”张良知道还有下文,点了下头,继续看着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我教训了他……”张良望着依然木着一张脸的大个子,虽知道他说话一向简洁,也忍不住疑惑地盯着他,希望他能讲个清楚。 “表哥……大个子定是昨日撞见大公子在外面为非作歹,然后没忍住出手教训他,却又怕那大少爷将仇记在你的头上,所以有些不放心。”苏阳一向是废话较多,平日里跟谁都能搭上几句,只除了这个韩信,老是让他碰钉子,不过苏阳也不恼,因为那一命之恩,他对韩信可谓打从心眼里佩服,因此自愿充当起韩信的临时翻译来。 原来是这事?张良看着韩信面上虽一如既往的冷然,神色却带着一丝尴尬,不禁微微笑道:“无妨,我自有应对,你不用担心。” 清风溅起地上的落叶,缓缓地飘落张良的脚边,浅淡的笑容,闪烁的黑眸,让韩信微微不自在地转过眼,沉默地折身离去。 张良看着渐渐隐去的背影,纤细的指尖微抬,捋过雪白的衣裳,想着什么时候要找韩信好好交流一下,两人每次见面韩信莫不是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充当保镖一职,便是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沉默寡言,问十句答三句,平日里张良若不叫他,他就像个隐形人一般不出现,这相处的情形,让张良觉得很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该怎样给他说才好,想来,他的好好想想,要怎样跟那个木头脑袋交流一下才行。 秋风萧瑟 吕府门前,熙攘往来,络绎不绝 今日是吕府宴请之日,沛县稍有些名望的,均在宴请之列。 张良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正准备出门向吕府行去,却不想门一打开,便看见那阴魂不散的刘邦,正笑嘻嘻地与韩信大眼瞪小眼。 “滚……”韩信周身的冷冽地看着站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刘邦,随着那刮起的冷风,凉得连张良也忍不住抖了一抖。 “滚?”刘邦的眉头微微扬了扬,看向刚踏出门的张良,不满地撇嘴道:“看你温柔和顺的,怎么身边的人,竟是这么……”刘邦本想说‘泼辣不讲理’,不过眼瞧韩信眼眸里灼灼欲燃的怒火,估摸着很想找他打一架,虽说他也不怕韩信,不过他今儿找张良可不是来打架给他看的,因此便忙地隐了后面的话,一脸委屈地说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刘邦说着,就压挤出几滴眼泪来,不过泪花刚冒了个头,便被张良压下去道:“刘兄可是前往吕府,不如一起……” “一起?好啊……”刘邦迅速地收了眼泪和委屈,喜笑颜开地向张良靠去,路过韩信身边的时候,恶作剧地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直到看见韩信捏着手咯嘣咯嘣响,才忙地收了嬉笑,奕奕地随着张良向吕府行去。 两人到吕府的时候,宾客们大多已经进去了,刘邦跟在张良屁股后面一摇一摇地向里走,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请随礼……”小厮有礼地对刘邦说道。 “随礼?”刘邦脸色茫然地睨了张良一眼,奇道:“他为什么可不不随礼?” 两个小厮抬眼望了张良一眼,忙地低下头恭谨地说道:“柳先生是府里的西席,有请柬……” 小厮低眉顺目地向刘邦手中看了一眼,确定他并无请柬。 “我……请柬放在家中……忘了带了……”刘邦面皮一向够厚,说谎吹牛皮一向是信手拈来。 “如此便请公子将名字写在这礼纸上,我等好去核实……”两个小厮教养很是不错,听刘邦近似无赖的搬弄,也不恼怒,只恭敬地对刘邦说道。 “写就写……”刘邦面上无丝毫赧然,提起笔便将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地挽了上去,写完还不忘自恋地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看来我这书法又精进不少……嗯……” 小厮看着雪白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刘邦两个字,饶是教养再好,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柳兄,请吧……”刘邦挽上自己的大名后,抬脚便跟上张良,笑意盈盈地说道。 张良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刘邦,此人行事虽总是嬉皮无赖,却又让他觉得他深藏不露,平日里说的话,真真假假,让他分不清楚,不过心中再怀疑,他也忍不住感叹眼前这人,脸皮真是铁打的! 两人踏进吕府大厅的时候,吕老爷正忙着招呼刚到的沛县县令。 “今儿怎么你一人来,你那位凶恶表弟没有一起?”刘邦似乎很忌惮苏阳,每每苏阳在他身边,刘邦总是自动离他两尺远。 “嗯,他有事……”张良身姿毓秀,自进得吕府大厅,便已引得无数目光,有赞赏叹息的,也有忌惮讽刺的,有女子羞红的欲语还休,也有人看不顺眼的冷语声,因此先前热闹的前厅,顷刻间便安静下来,只余下细细的嚼嚼声。 “原来是先生来了……”吕文一转身便看到张良如一支冷梅,静静地伫立,虽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那清雅的风姿,却已铺满整个前厅。 “老爷……”张良恭谨地对吕文一揖,脸上噙着淡淡的笑,不谄媚也不失礼。 “这位是?”吕文走至张良身前,眼神不经意一瞥,便看见跟在张良身后的刘邦,脸色骤然肃穆起来问道。 “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张良看了一眼刘邦,沉吟说道。 “老爷……”张良话音方落,吕连便突然从吕文背后冒了出来,凑近吕文的耳朵,似乎在交代什么。 刘邦见吕文一边听,一边眼色奇怪地瞅着他,料想那管家定然是查出他并无请柬,还溜进府里来骗吃骗喝,此时正在主人家面前数落他的居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 开会写总结,做报告什么的,伤不起!!! 近来真的忙死了! 第52章 提亲 人影攒动的前厅,此时一片安静,就连交头接耳的细语声,也不曾发出一丝响来。 吕连话尽人退,严谨地躬身退下,全然未觉自己方才的举动已引起一番议论来。 张良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猜到吕文定已经知道刘邦之事,但不知他会如何,想到吕文一向自诩雅士做派,对刘邦这样的无赖定然不屑一顾,适才他将刘邦引为朋友,若吕文嫌弃,心中少不得会有些不满,因此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刘公子,还请上座……”张良微微愣了愣,见吕文此语一出,整个前厅一片岑寂,无不讶异,就连他也忍不住奇怪地微挑眉头,看着吕文一脸欣喜地上前,躬身对刘邦说道:“鄙人初登此地,以后还请公子相照一二……” “请他相照?”刘邦正诧异地埋着脑袋想,这老头儿是不是吃错药了,前厅已经有人忍不住呲之以鼻地嘲讽道:“一个成天只知习武游荡的无赖,除了那张嘴皮子和厚脸皮,吕老爷怕是要失望了。” 此言一落,前厅顿时一阵哄笑。 “刘公子请……”吕文见刘邦听有人取笑讽刺于他,竟也不恼,心中升起一阵敬意来,想着此人能屈能伸,荣辱不惊,也是一个人物,因此忙地上前将刘邦请于屋内酒席之中。 精致的屋中,摆了一桌酒,吕文亲自带着刘邦和张良入座。 “曹县令……”刘邦一进屋便见到那张平素老爱找他麻烦的脸。 “哼……竟然是你……”曹鞠沧桑却冷肃的脸上,全是不屑。 “正是在下……”刘邦眼神奇异地在曹鞠脸上流转,邪笑地往曹鞠身边一靠说道:“两个月没让您找着机会,曹县令就不想我?” “哼……曹某作为一县之长,行事全照律令,你平日若安分些,也不至于三番五次落于本县之手。”曹鞠嘴上的胡子,随着说话,微微颤动着,逗得刘邦忍不住伸手去扯了扯。 “刘邦……”曹鞠使劲儿推开刘邦不规矩的手,气鼓鼓地瞪大眼盯着刘邦道:“再敢拔我胡子,我就剃光你老子的头发。” 曹鞠心中呕得几欲吐血,这刘邦生性纨绔,好吃贪玩,不事劳务,每每在沛县闯祸,几次将他收入监牢,却不想一出大牢,他依然我行我素,有一次更心血来潮地半夜溜进县衙,剃光他宝贝的胡子,气得他抓住他刘煓,要剃光他头发来报仇。 “刘邦,不得无礼……”曹鞠刚气呼呼地吼出声,桌下便有人狠狠地给了刘邦一脚。 “好了,好了,我不拔就是了,不就是几根胡子吗,小气……”刘邦斜眼看见坐在他对面的萧何,桌下给他一脚,还摆脸色给他看,顿时便失了兴致。 “这位可是府上新来的西席柳先生?”萧何见曹鞠余怒未消,忙地转移话题说道。 “在下柳煜,祖上颍川,家中破亡,才辗转来到沛县。”张良温润地笑道,他如何听不出萧何是想转移话,因此娓娓说道。 “公子风流人物,这才来,便让沛县许多姑娘惦记于心……”曹鞠看向张良,面如白玉,身姿雅致俊秀,果然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人物,不禁赞赏地点头笑道。 “惭愧……”张良坦然道。 “我看刘公子面貌非凡,不知府上何处?”这厢曹鞠喜洋洋地在心中算计,那箱吕文也不甘示弱地坐到刘邦身侧,愈看面上愈是满意地点头。 “他呀……”萧何见刘邦老老实实地收了手,面上稍霁,又听吕文说刘邦非凡,不禁打趣笑道:“吕老爷可别被他骗了,他平日十句话怕只有半句是真,整日嗜武,一下地就叫累,就连刘伯父也常骂他是个败家的。” “大丈夫,当有大作为,整日为那些家计奔波,岂不可惜……”刘邦薄凉的眼神,觑了萧何一眼,不轻不重地言道。 张良身体微微抖了抖,眼光滑过刘邦,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心中赞赏刘邦,乱世风起,红河为池,枯骨叠城,他能有此抱负,他日或可同道而行。 “在下有一小女,端庄秀雅,老夫有心欲与刘公子结个亲,不知公子可愿?”那吕文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喜欢刘邦得甚,桌上一来二往地打探刘邦,一听刘邦说还未有家室,便喜不胜收地张了嘴,竟是巴巴地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游手好闲之辈。 桌上一来一往的觥筹交错,均被这句话杀了个措手不及,就连张良也不免有些看好戏地抬眼,笑眯眯地抿着唇看向刘邦。 “呃……”刘邦也着实没想到这个吕老爷对他厚爱至此,他今日本是跟着张良打算蹭吃蹭喝,一来可拉近与张良的距离,二来也想看看这新来的吕家如何做派,他一贯脸皮厚,虽料到中途可能被吕老爷轰走,倒也没多想,反正这些个没面皮的事情,他也没少做,因此也没多想地跟在张良后面来了,谁知道这吕老爷不但没赶他走,还将他奉为座上宾,如今更甚,竟然要将女儿嫁给他,想着今儿他本就理亏之致,倒也不好嚣张地拒绝,在心里斟酌了好一番才缓缓地说道:“吕老爷,实不相瞒,家父已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只待他日上门。” “竟是如此?”吕文听刘邦说将定亲事,面上不禁一愣,不足片刻便蹙眉说道:“既是还未上门,想来还有变数,待明日老夫亲自上府去与刘公谈谈。” 众人见吕文如此坚定地要将女儿嫁给刘邦,一个个莫不奇怪,萧何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嘟囔着刘邦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曹鞠却是感叹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眼神竟然如此不好,张良想到那个红衣聪敏的小姑娘,想摇头说可惜,却又觉得自己太不厚道,因此桌上除了刘邦面色复杂,其余三个莫不是刘邦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不过刘邦显然并不觉得自己遇上了大好事,他心中还有一堆小九九,别说是这吕府的女儿,便是皇帝的公主,他也是不愿意的。 第53章 劫数 夜色如凉水倾泻,张良蹙着眉头站在院中,心中思绪万千。 天上月斗清辉,星光闪烁,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愈加清亮。 “表哥,怎么还不休息?”苏阳手中端着热水,刚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张良神色凝重地望着天上,微微地叹息。 “惑星临门,那个人,只怕已经到沛县了……”张良白皙的脸颊,露出一丝担忧来,看得苏阳心中忍不住揪紧起来。 “那个人?是谁?”苏阳的小脸,显得有些紧张,忙地出口问道,但愿不是他心中想道的那个人。 “双龙相争,必有伤亡,我本命星黯淡无光,想来此劫定然凶多吉少,将星有血光相扰,若韩信真是那颗将星,此番只怕性命堪忧,天书记载,帝以折中,臣莫若君,天之祸兮,置之死地,这于我,乃是个死劫,想要逃生,除非有人愿为我献祭……”张良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道。 “死劫?”苏阳听张良如此说道,心中一紧,不禁着急地说道:“既然如此凶险,表哥明日便不要出门。” 张良见苏阳焦急的小脸,收回仰望的目光,看向苏阳,半晌才缓缓摇头道:“天书定数,我并不想去改变它,亡秦之路任重道远,我若贪生怕死,当初便不会选这样的路来走,而且星韵轨迹虽是劫数难逃,却也并非不能绝处逢生。”张良的目光,温润而坚定,一如当初国破家亡之时,那是不容退缩的决意。 “表哥可有应对?”苏阳见张良意念坚定,心中不安地问道。 摇了摇头,张良蹙紧的眉头微微松了松,不禁想起昨日酒席之中,刘邦那句若是天下太平,民康物阜,我定安然享之。刘邦当日只说了这一句,酒席坐上却是全听明白后面的意思,若不是忌惮桌上还有曹县令,刘邦只怕还要说出一大堆来,不过那曹县令也明白刘邦说的乃是实话,虽是大不敬,不过也没甚计较。 “你只需记得,明日第一个来找我的人,不要撵他走就行了。”张良似有深意地瞧着苏阳笑道:“他可是我的福星……” “福星?谁啊?”苏阳见张良说的神秘,心中不禁好奇。 “我也不知道,端看明日吧……”张良笑着拍了拍苏阳的脑袋,转身回房。 “明日,福星?”空阔的小院之中,只余苏阳喃喃自语的咕哝声。 阳光透过云层,温柔地落在萧条的疏影上,秋日的晨光,微风和薰,算是一个出行待得好日头。 苏阳一大早就起了床,撑着脑袋坐在门口,等着那个张良嘴里的福星。 初白的晨星,渐渐大亮,冷清的街道,也在苏阳的眼中从小猫两三只到此时的络绎不绝。 苏阳有些怀疑张良的话了,他在门口坐了整整三个时辰了,也没人来敲门,难不成是因为他脸上表情太凶,吓得人都不敢靠近? 苏阳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吓人。 “小表弟,你干什么呢?”苏阳双手使劲儿地搓了搓脸,眼睛还没露出来,便听见一声戏谑的嗓音来。 “又是你……”苏阳忙地放下手,一眼便瞧见那个嬉皮笑脸的刘邦,躺在小院门前的那颗常青树上,悠闲地翘着脚,嘴里还叼了一根细草,不停地嚅动着。 “你在那里藏了很久了?”苏阳条件反射地就要提扫帚赶他,不过刚转身便想起张良说的福星来,因此歇了身形复转身问他道。 “唔……也不算很久……”刘邦嬉笑着从树上换了个姿势,坐在枝干上,一边晃腿一边说道:“你在门口坐了多久,我便在树上睡了多久。” 这个混蛋……看他在门口坐了三个时辰也不吱声,苏阳脸上忍不住有些扭曲地问道:“你是来找表哥的?” “嗯……不错,找他商量些事。”刘邦诞笑着一张脸,从树上一跃而下。 真是这个无赖……苏阳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平息怒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手收到背后,以防自己忍不住抄起扫帚把他赶出去。 张良见到刘邦的时候,似乎也吃了一惊,苏阳看张良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在,便知道刘邦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刘兄……”张良一瞬间便掩去脸上的情绪,微笑着朝刘邦揖手。 “柳兄,如此好的天气,怎地却闲事在家,不如出去走走。”刘邦手中一如既往地抱着他那把宝剑,外表虽然平平无奇,不过却也透些肃杀之气。 “刘兄既然相邀,必然有好去处,请……”张良平静的眸子,淡然地看着刘邦,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白衣的风姿,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 沛县之东,临近水域,细流矍矍,在阳光的反射下,犹如白玉,闪耀着粼粼的波光。 刘邦一路上并不说话,一双眼却是不停地看着张良。 微风拂过他的发丝,轻轻地散落在耳下,双眼如夜色里的星辰,纵然温润,也是耀眼夺目。刘邦紧了紧手中的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张良。 虽已先闻及他的风姿,却远不及第一眼将他收入眼底的震撼。 他从未见过一个男子,有如此雅致的姿态。 君子端方,谦雅淡然,美而不惑,钟灵毓秀。刘邦曾自诩姿容,却也不及眼前人的千分之一。 “此处曲径蜿蜒,山岭逶迤,不仅意境优雅,这片清澈的湖闲绕山涧,亦甚是曼妙,刘兄果然会享受……”张良其实早就发现刘邦一路上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初起的茫然与冷意,后来的欣赏与赞叹,到现在的灼热和欲望,刘邦那愈来愈不知掩饰的目的,让张良有些担忧地驻足转眼,迎上那道视线。 “哪里……”刘邦猝不及防地被张良的视线对上,不禁有些尴尬,忙地低头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失态。 “刘兄今日,想必有事相告,不如说出来,看在下可否帮得上忙。”张良见刘邦尴尬,不禁微微笑了笑说道。 第54章 双龙相争 青山隐隐,山水相绕,张良驻足于清澈的水岸边上,脸上携着淡淡的笑意。 “呃……柳兄在吕府做西席,想必常见这吕府的二小姐……”刘邦扭捏捏捏了半晌方吱声问道。 “嗯,见过……”张良纤眉微挑,他倒没有想到,刘邦想问的,竟然是这事儿。 “我听说那二小姐年纪不过十岁……”刘邦突然神秘地凑到张良面前,倒让张良有些猝不及防。 “不错……”张良看着刘邦眉眼间有些凝重,又想起吕公心意甚坚地要将女儿嫁给他,眼眸中不禁带了些笑意点头道:“二小姐虽然年仅十岁,不过样貌迤逦,性格温婉,很不错。” “可是我又不喜欢她……”刘邦听着张良的夸赞,眼神颇为怨念地盯着张良扭捏咕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心意?”饶是张良再装作若无其事,也被刘邦这句话说得脸红了一片。 “刘兄切莫再胡言乱语……”张良不自在地躲开刘邦的眼神,干咳一声掩饰道。 “如说是胡言乱语,倒不如说……是情不自禁……”刘邦见张良脸颊有些绯红,眼眸不禁闪过一丝促狭地一边向他靠近,一边甚是暧昧地伸手向张良腰间摸去。 “我建议……你的手最好快点收回来……”细冷邪魅的嗓音突然在沉寂的空气里响起,伴随着强大的杀气,直直地向刘邦袭去。 淡蓝的衣裳,却似早已料到,迅速地旋身,躲开那凌厉的一剑。 “喂,大个子,我好歹算是柳兄的朋友,你就这么狠心?”刘邦身形一定,便叫嚷着对突然出现在张良背后的韩信说道。 “其实你应该感谢他,若不然……你早变成那条蛇的点心了……”冷淡却又好似带着调笑的嗓音,在空气里,缓缓地回荡着。 张良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满身邪气的星魂,身边盘旋着数十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恍如仙境,不过他却知道,这个仙境有多危险,尤其是背后骤然升起的凛冽寒气以及耳边细细的嘶鸣声,他知道,那是蛇即将捕捉猎物发出的警告声。 张良一直没有动,或许说是不敢动,冰凉软腻的感觉从他的手臂上缓缓地向外滑动,除了彻骨的冰凉,还有不可言说的恐惧。 刘邦转身的速度很快,不过也及不上韩信的剑快,只是一转眼的瞬间,那条蛇便已经被他碎尸万段。 不过,张良想,星魂的目的并不是杀他,否则在那条蛇在他不知觉地缠上他的身体后,他应该已经死了几十次了。 昨夜星韵轨迹神秘莫测,就连张良也有些疑惑。他虽料到会双龙相争,不过直到此时的境地,他也不明白,那赤龙之光的人皇,到底是谁。 只因为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委实不少。 韩信手中一直捏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钝剑,而刘邦依旧一副嬉皮笑脸地站在离他两尺之地,抱着剑,全然一副观望的姿态。 星魂背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边披着铠甲的战马上,坐着威风凛凛的蒙恬,气势如虹,手上拿着一柄赤红的长枪,一副随时待战的状态。 马车背后,是帝国有名的黄金火骑兵,黑云一片,仿佛他们是帝国的仇兵,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们斩于剑下。 这个人,终于还是来了! 低低的一声叹息,从他的心里蔓延。 张良回头看了一眼出现在小路另一侧的少羽,身后整齐地列着将士,虽只是粗布麻衣,气势却甚是凌人,尤其是那些将士的眼神,那是……赌上性命的决然…… 少羽身上是七海蛟龙甲,手中紧紧地握着霸王戟,眼神带着仇恨,一瞬不转地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 “双龙相争,必有伤亡……”张良缓缓地低下头,他脚下,是一条青石板的小路,后面,是一片澄澈透明的湖泊,纯净地随着风,泛起波光,轻轻地摇曳着。 “陛下此行,不知何意……”张良其实很不会装傻,只是如今的光景,他若不打破这个僵局,只怕所有人都会继续对峙下去,而这个局势,他若不知道装傻,吃亏的唯有自己。 微风渐起,吹响了马车帘上的珠玉,叮叮当当,犹如清脆的风铃声,响在寂静的空气里。 “先生想见陛下,何不上前来?”星魂邪笑地盯着张良,明目张胆地歪曲他的意思。 “陛下天威在上,草民……不敢造次……”张良其实甚想给星魂一个白眼,然后折身离去,这样光明正大地戏弄他,还真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没有什么不敢,先生放心,陛下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你分毫。”星魂的笑容突然变得怪异,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缓缓向张良走来。 “星魂大人说笑了,十余日前,你才狠心地将我打伤,陛下既然不介意你带回去的是具尸体,又怎么不会伤我?”张良浅笑着看着星魂缓缓向他行来,脸上倏无半点担忧,口中似戏谑地带着叹息声,轻笑说道。 沉寂的周围,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张良话音刚落,便看见那原本笑得邪气的星魂脸上神色大变,就连脚下也猝不及防地颤了颤。 “站住……”叮铃的马车之中,忽然传出一道冷冽的嗓音来,随着车帘的轻响,落进所有人的耳中,尤其,是那个紫衣的小孩儿耳中。 精致的车帘,缓缓地被拉开来,张良知道嬴政一贯喜欢享受,作为帝王,那是他的威仪。 在张良的印象里,嬴政一直都是紧绷着脸,肃穆的神色,冷冽如冰的眼神,他的衣裳也大多都是墨色龙纹,金色的线条,流畅地镶嵌在墨黑的锦衣之上,将他颀长的身材,衬托得威凛生寒,张良以为,他会端正地坐在马车里,身上穿着墨色龙纹的衣裳,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不过事实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嬴政不但没有端坐在马车里,也没有穿那代表帝国君王的龙袍。他只是闲散地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之上,身上素白的衣衫,衬托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竟露出一丝苍白和病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真是无处不在!!! 第55章 龙泉 张良在想,或许刘邦是故意要引他来这个地方,虽然他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如今的形势,却是让他不得不这样想。 斜睨了那嬉笑的人一眼,张良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 韩信神情戒备地站在他身后,眼神阴鸷地注视着星魂,透出一丝丝凉意来。 嬴政依旧靠在马车里,雪白的衣裳,静静地散落在大红的锦被上,衬得那人竟然有些孱弱起来。 张良看不出他的喜怒,这个帝国的君王,他也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可是他却知道,今日若想全身而退,只怕有些困难。 “三师公……”马上的项羽微微回头瞧着张良,心中说不出的激动来,三年未见,如今见了,竟是如此处境。 三个月前,他得到墨家密报,嬴政轻车出巡,身边守卫不足千人,因此他带上士兵,等到嬴政出了咸阳,便趁夜偷袭,这一路追杀之下,不知蒙恬是有意还是无心,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此番竟是一味躲避,项羽料想应是如墨家所报,嬴政此番是暗自出咸阳,身边将士不足,因此更是紧追不放。 项羽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集结旧部,招募反秦义士,不过因为时日不足,加上秦政暴虐,百姓死伤无数,六国巡遍,均是枯骨,因此虽知道嬴政行踪,却因为士卒不精,一路上数次被蒙恬的黄金火骑兵拖延,以至于追到沛县,才寻到行踪,却不想秦兵竟将他们引入这湖泊沼泽之地。 此山地势狭小,又盘旋高险,且唯有一路通下,秦兵此番进山,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项羽,今日且奉劝你一句,此时退兵还来得及。”蒙恬威仪地坐在马背上,气势凛冽地打破眼前的静默。 “退兵?”马上的紫衣少年桀骜的眼神看着蒙恬开口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退兵?” “你可不要后悔才好……”蒙恬坚毅的脸上竟然奇迹似的扯出一抹笑来,眼中含着冷厉,让人通体生寒。 清风微拂,众人耳中响着那清脆的叮铃声,嬴政斜眼看了蒙恬一眼,见他迅速地收敛脸上的神色,方转眼看向张良。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要朕动手……” 嬴政面无表情的模样,定定地看着张良,眼神霸道而又决绝。 张良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微敛的眸子,轻轻颤了一颤,就连脸上一贯保持的温润也差点坚持不下去。 “先生若不自知,就别怪在下无礼了……”星魂妖媚的脸上,扬起诡异至极的笑来,缓缓地走向张良,眼神却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背后的韩信,他可还记得,那个貌不经人的青年,曾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站住……”韩信阴鸷的眼神,亦是紧紧地注视着星魂,捏紧了手中的钝剑,准备随时出手,不过,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而是项羽,马背上尚显稚嫩的少年,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星魂沉声道:“你若敢再行一步,别怪我箭下无情……” 星魂脚下微微一滞,转过头去看着马上的紫衣少年,七海蛟龙甲微微地发着幽幽的光芒,衬得那个少年甚是英勇,手中一把银弓,搭上锋利的箭,直直地对着他,星魂不禁一声冷哼道:“就凭你……可以试试……” “是吗,我倒是很想试试……”那一直沉默壁上观的刘邦,此时却是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闲散地摇着手上的剑,在地上划来划去。 “我很乐意成全你……”星魂冷漠的脸色有些黑沉,眼神阴霾地看了刘邦和韩信说道。 星魂阴冷的眼神中带着狠戾,他眼中一直警惕着韩信,却不想这个刘邦突然杀出来,虽不知刘邦水中深浅,却在看见他手中那把暗沉着赤光的宝剑时,心中微微一惊。 曾有传言,星宿牛斗,紫光赤霞,天现祥云之气,自下而上,光芒掩昧,随于有光之地底,有二石匣,其中有宝剑两口,一曰‘太阿’,一曰‘龙泉’,太阿之剑端,有紫龙琉璃,而龙泉却是赤色腾龙,与太阿剑如出一辙。 如今太阿随剑谱之列,排名第三,乃儒家伏念之佩剑,龙泉剑却因失落人间,不复存名,世人亦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身,一年前,星魂随阴阳家奉帝国之名,诛灭儒家小圣贤庄时,曾见伏念太阿剑,光华耀眼,与眼前刘邦手中之剑如出一辙,只是太阿通身紫气,而这柄剑,却是赤光缭绕。 “龙泉?有趣……”星魂阴鸷的眼神,似瞧中了猎物,闪耀着危险的光芒。 “龙泉?”刘邦一片茫然地随着星魂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手中的剑,不禁笑着道:“什么龙泉,它是我的宝贝,师傅说它是一把女剑,所以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妖妖’……”刘邦一边说,一边煽情地将手中的剑举到嘴边,‘啵’地亲了一口。 妖妖?这名字…… 那人品味果然很奇怪,张良嘴角不禁抽了抽,看着星魂浑身忍不住地微微颤了一下,竟然觉得分外好笑。 星魂一向自诩甚高,纵然心中惊诧刘邦手中的龙泉宝剑,却是不愿埋没了面子,继续逞强道:“一起吧……” “好啊,我也觉得一起比较省时间……”刘邦的脸皮实在是有些出乎星魂的意料之外,江湖人物,任是谁也听见这句话,都会觉得很是没面子,不过今儿星魂还真是遇见异类了,一遇还遇见俩,实在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韩信一向沉默寡言,不过他向来也不拘这些,因此星魂说一起上,而刘邦没意见后,他便也没什么意见了,手中钝剑一扬,便气势汹汹地向星魂刺去。 星魂吃过韩信的亏,因此不敢轻视,手中凝起聚气成刃八层功力,迎上韩信的钝剑。 一时间,水面上云烟缭绕,剑气破空,激起湖中波光,三人绞缠的身影已混在一起,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韩信剑势沉稳,每每与星魂面对面硬接,而刘邦却是身形轻灵,整个水面上,就见他的身影很是忙碌,东奔西跑。 作者有话要说: 唉,每次出差都是临时抓壮丁,我只能表示太倒霉催了…… 第56章 成王败寇 剑风起,杀气盛,清脆的铃响,飘扬在沉默的硝烟之中。 张良曾听过关于刘邦的传言,只不过大多都是不好的。 好吃懒做、不事劳作、嬉皮无赖、嗜武如命…… 张良猜想刘邦的武艺应是很不错的,却不想,竟然也是如此的不错。 “怎么?是不是感叹我武功很不错……”刘邦的打法无赖又懒散,被星魂凌厉的气刃逼退后,身形一跃,便落在张良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我只知道,你再不过去,就要倒霉了……”张良的脸上淡淡地带着笑意,白皙的脸上在瞥见身旁出现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后,微微地带着无奈的叹息。 “倒霉?”刘邦奇怪地挑眉。 “不错,倒霉……”张良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张良话音刚落,刘邦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条雪白的白绫,滑腻如蛇一般,吐着危险的信子,直直地向着刘邦的脸袭去。 不过那一击的目的很明显不是想取刘邦的性命,张良见过湘舞的功夫,虽说不上决定绝顶的高手,却也不甚温柔。 刘邦警戒地躲开了湘舞的白绫,看着突然出现的墨衣女子,调笑的老毛病又犯了。 “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刘邦故作潇洒地刨了刨额头上的头发,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盯着湘舞使劲儿地眨。 不过显然不抵什么用,湘舞看也未看他一眼便面如冰霜地转身对张良冷声道:“先生,得罪了……” 纤细的身影,迅速地拉住张良,纵身一跃,便向嬴政的马车行去。 “姑娘未免太心急了……”刘邦似乎已经料到湘舞的动作,张良方被拉住,刘邦的剑便挟着万钧之力刺向湘舞。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例子实在是很多。 其实张良已经想到,嬴政身边从来都不会少了那两个高手在,湘舞都随着他来了沛县,那湘君和湘夫人自然也来了。 刘邦武艺虽然很不错,不过面对湘君和湘夫人,却是连一丝丝胜算也没有,所以他很识时务地闪了,只是这一闪,张良便落进了湘舞的手中。 项羽的箭凌冽地带着寒气,迅疾如电地刺破了湘舞的外衫,‘咄’的一声,穿过湘舞的衣裳,钉在了刘邦的脚下。 湘舞停了下来,站在离马车不足两尺的地方,不敢再向前一步。 马上的紫衣少年,寒凉的眼神带着决绝的气势,手中拉满的弓箭,对着她的脑袋,气势凛凛地威胁着。 湘舞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轻功,可是此时,心中却有些不确定,摸着外衫上的小洞,她转头望向马上的紫衣少年。 她害怕伤了张良…… 面对湘君和湘夫人,刘邦很聪明地选择了老实,而星魂和韩信的交战,也因为张良被湘舞挟持,韩信手中钝剑微滞,被星魂的聚气成刃所伤而暂时告一段落。 如今场中形势骤然突变…… 韩信受伤,刘邦被制,湘舞虽挟持张良在手,却对马上少年的弓箭忌惮,不敢放肆。 沉寂的四周,渐渐滴陷入这样奇怪的氛围之下,直到一声悠长急迫的马蹄声和那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声音:“报……” “少主……山下突然出现许多秦兵,已经将整个山都包围了。”急行而来的是一个粗甲少年,稚嫩的脸上,急迫地带着焦虑之色。 “秦兵?”项羽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 “项羽……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退兵,还来得及……”蒙恬的声音再次响起道:“蒙毅已经带着三万兵马包围了这座山,你若逞强,这数年来的希望,只怕是付之一炬。” 静默的空气,骤然有些凝重。 张良静静地看着马上的少年,忽然轻轻地笑了出来。 很轻很轻,却是落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朱影青风,铃声碰撞的声音,混合着清雅的笑,缓缓地,消弭着这场杀意。 “成王败寇,少羽,且退罢……”轻笑的嗓音里,有淡淡的叹息声,虽未出音,惆怅却升起在每个人的心中。 “三师公……”项羽的声音细细地带着不甘,却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帮我照顾他……”张良轻轻地转头,看向嘴角已有血丝的韩信。 “好……”项羽不忍心地撇过头,不敢再看张良。 细风夕阳,张良心中薄凉,转身缓缓向马车走去。 阴冷的天空,仿佛有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也落进他的心里。 风铃的响声,突然碰撞得有些急促,张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那双手,不愿依附他,转过头去,直到嬴政缓缓地收了手,才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看着那个白衣的君王,他心中不禁升起恨意来,纠缠一丝无奈。 马蹄声响,叮当的清铃之声,掩盖车外一切,就连行走的轱辘声,也不闻一丝一毫。 张良静静地蜷坐在马车的边缘,他不知道如今该怎样面对这个人,心中五味杂陈,理不出思绪来。 嬴政似乎知道张良心中纠结,并不强迫他,只是微微地眯起眼,依然慵懒地斜靠着。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耳中是叮当的铃声,仿佛在吟唱着一首曲子。 月明星稀,寒风习习 张良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看了一眼闭着眼,似陷入沉睡的嬴政。 马车依然在前行了,有些急迫,张良缓缓地挑开背后的窗帘,向外看去。 天色已经黑尽,外面的士兵跟着马车,却是一如既往地急行着。 张良不知道嬴政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他不曾问他,也不想问他,因为在嬴政身边,处处都是他的囚笼。 可是,他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嬴政抓住,他还有那么多未有完成的事,所以他不能死,也不能就这样,被他囚在他身边。 黄老头儿曾说,星象如棋,置棋落子,都甚是精细,一步错,满盘输…… 而如今,他与嬴政,皆在这棋盘之上,天命定数,他们……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第57章 承诺 已是秋末,寒风有些刺骨。 张良静静地坐在马车边沿上,闭着眼,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嬴政会找到他,或者应该说,他以为嬴政真的打算放手,让他与他为敌。 昨夜观到嬴政星韵之时,张良心里便有些不安,如今,看着眼前沉默的帝王,他更是猜不透他到底意欲为何? “子房……”低低的,似乎带着呢喃的声音,惊得张良突然清醒,猛然睁开眼,便瞧见嬴政细冷狭长的眸子,深邃地闪耀着光芒,看着他。 张良哑然地沉默,还有些回味不过来,嬴政竟然会叫他子房,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他,低沉的近乎喑哑,让他的心忍不住揪在一起。 “你放心,这将是你我最后一次纠缠……”冷冽如水的嗓音,却轻微地带着一丝悲伤,在沉静的马车里,混合着铃响环绕在张良耳中。 最后一次?张良心中狐疑地看了一眼嬴政,却撞上他隐忍的眼眸。 “我只是想,让你去看看那个地方,让你知道,我的心……”嬴政雪白的衣衫,衬着张苍白的脸,甚是憔悴。 张良无言地看着他,沉寂如风。 那个地方?张良默然,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何处是需要记得的,明明两个人都知道,中间有多少仇恨和隔阂,他一味地追着他,宁愿看着他仇恨的眼神,也要执着地拉着他。 “陛下……这世间有太多的巧合,也有太多的不巧,当初既然放过我,今日却又这般纠缠,不知何意?”张良淡淡地抬头,墨玉般的眼神,第一次坚定地落在嬴政的脸上,不曾转眼。 “纠缠?”嬴政苦涩地在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地呢喃道:“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做了那么多,在你心里却始终没有一个位置,即使是恨,你也不曾将我放在心上,你想摧毁的只是大秦帝国,而我……从来便不在你的眼中,是不是?” 嬴政的声音,彷如忧伤的旋律,盘旋在张良的耳中,一如他的脸色,无力苍白,那一字一句,每一个‘我’都让张良的心狠狠地颤栗。 他不知道对嬴政是什么感情,他恨他,恨他的冷血无情,恨他让他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可是,他也佩服他,七国混战,分崩天下,各据一方,他却能一统七国,这样的霸气与能力,怎么能不让人佩服。 天书有寓,天之大道,合之则分,分久必合,天降破军狼星,即使那个人不是嬴政,天下的战火,也是免不了的。 他恨他强迫他,禁锢他,可是那么多日夜的朝夕相处,他的一举一动他也看在眼里,他的抵抗、嘲讽,若嬴政不是真心,只怕他早已身首异处,他对他,心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也许这一生,他也理不清。 “不错,遇见你,曾是我这一生的噩梦,我很恨你,可是我也可怜你,一个人,却总是陷入动物厮杀猎物的冲动之中,失去做人的温厚和善良,这样的你,才是最可怜的。”张良漆黑的眼眸,带着微微的不确定,轻柔的声音,一圈一圈地,如涟漪一般,回荡在马车里。 “可怜?”嬴政好似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骤然大笑起来,冷硬的脸颊,糅合了帝王的霸气大声地笑着。 张良第一次看到嬴政如此放肆的笑声,就像突然走火入魔一眼,血红的眼中,带着狂妄,嚣肆、悲戚、无奈,糅合了许多的情绪,让张良情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身体。 “不错,我是可怜,你忘记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曾这样对我说过……”嬴政仿佛突然陷入疯狂,眼神如捕捉猎物的野狼一般,紧紧矍住张良,原本沉寂的身体,骤然掀起狂风暴雨来,逼近张良。 第一次见面?张良被嬴政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背后抵着清凉的马车,后脑勺紧紧地贴在木板上,看着突然距离如此近的脸,情不自禁地敛住自己的呼吸,感受着嬴政呼出的灼热气息落在他脸上,就连眼神也不敢随意转动。 “看来你果然不记得了……”嬴政仔细地观察着张良的每一丝表情的变化,直到张良憋得快要窒息之时才蓦然苦笑地退开,坐在软榻上,状似无意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等你看过那个地方之后,我会让你走的,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你了。” 不会纠缠吗?张良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是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不会再抓他,他可以相信他吗?他要带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他说他不记得的,又是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张良不确定地捏紧了手,互相轻轻地摩挲着。 “真的……”嬴政的眉眼,让张良第一次觉得没有那样地锋利地带着戾气,那样真挚地带着肯定。 “我还记得你说……你最想要的……是自由……”嬴政放柔的眉眼,让张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答应你,放你走,这一路,你……可否放开仇恨,就当我是一个普通的朋友,随意而行……”嬴政断断续续的话,似乎带着微微的不安,敛着眼神,看着冰凉的马车地板。 “普通朋友?”张良微微有些惊诧,回头看向低着头的嬴政,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你说……我不能给你自由,可是这最后一次,我却希望让你觉得自由。”嬴政浓墨的剑眉,微微地扬起,削弱了脸上的煞气,带着一丝柔和。 “你……什么意思?”张良看着嬴政温柔的眉眼,愈加觉得茫然起来。 “我们单独上路,就像普通赶路人那样,丢开他们,就我们两个,去那里好不好?”嬴政似乎现在自己的幻想里,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轻声地说着。 “你说的那里……是什么地方?”张良抬头,不解地看着嬴政。 “到了,你就知道了……”嬴政神秘地说着,脸上全然没有往日的霸道凌厉,带着的,全是温润的笑意。 第58章 如此‘自由’ 渔阳城的清晨有些清冷,飘着零星的小雨,洋洋洒洒地落在萧瑟的树枝上,张良静静地站在一株繁盛的绿树之下,看着与他一般狼狈的嬴政,脸色青黑地蹲在一边,不禁苦笑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谁答应偷溜带上湘君和湘夫人,骗湘舞呆在马车里瞒过蒙恬等人,结果一出云中,嬴政便使计让张良点了湘君和湘夫人的穴道,成功地甩掉了两人,这厢却因为一场雨,便置起气来,像个孩子一样,黑着脸蹲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张良撇开衣袍上沾染的雨水,看着嬴政的模样,实在是想笑,却又觉得无奈,想着两人前日才丢开保镖,今日就遇上这场雨,没有马车没有马,两人赶路全凭脚下一双腿,他以前为逃开秦兵追捕,时常奔波,因此并不觉得劳累,不过这甚少出门的帝王,此番倒真是吃不消。 嬴政虽具帝将之才,却从未上过战场,为质子在赵国的那些年,虽也受过苦,却也是一国的皇子,并不甚,至回到秦国,成为一国之君后,就更是没受过半点奔碌,此番却为了取悦张良,抛去帝王的身份,已是万分的不易,头两天,他还觉得新鲜,夜晚多半宿在荒岭洞穴,可遇上这寒秋冷雨,恁是他再隐忍,也生出难受与不快来。 “陛下还是回去罢,若被蒙将军知道,只怕引来天下不宁……”张良一声叹息,看着嬴政,心绪犹如平湖起浪,翻腾起来。他知道嬴政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他当日那一句‘自由’,可是他想要的自由,又何曾是他给得起的。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即使没有国仇家恨,他们……也注定走不到一起。 “你以为,我只是心血来潮?”嬴政深沉的眼眸,似含着微怒,又似带着无奈,缓缓地起身,走至张良身边,冰凉的手攥紧了张良的手腕,隐隐带着力道,强迫他看着自己道:“当日李斯与你说起我曾在赵国做质子时,看上一直画眉鸟,我心心念念地想得到它,可是后来却放了它,这件事,其实我都已经忘记了,直到李斯再提起,我才想起,好似真的有这件事……” 细微的雨丝,从枝叶上滑落,落在两人已经湿透的衣裳上,点滴地侵入皮肤,带着寒秋的冷意。嬴政的眉眼,沉冷却带着微微的忧伤,握住张良的手腕,冰凉地,却不容他退缩。 张良愣愣地看着嬴政,心中骤然一紧,手上使劲儿欲抽回,奈何嬴政的手就如螃蟹钳子一般,任他如何施力,都不肯松手,张良抬眼看着嬴政悲伤隐忍的眼眸,略微有些不忍,见他也只是握住他的手,并未有其他举动,方停了拒绝,听他一个人娓娓说道:“当时,我曾以为会如李斯所说那样,也许得到你,便不会再执着,可是……当你真的离开,消失,我才明白,你不是那只画眉鸟,我也不是当初的赵国质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会以仁治理天下,大秦,你既然想要,我便是拱手相让又如何,这天下,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 张良怔怔地看着嬴政,心中骤然翻滚如潮,却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沉了良久,方吐出一句:“蒙陛下错爱……张良,万死难承。” 嬴政听着张良清寒的低语,心中似被浇了一盆冷水,闭目良久,方缓缓放开攥住张良的手,折身离开大树,向雨中行去。心里想着张良那句‘万死难承’,便觉有把刀在生生地割着他的肉一般,疼得呼吸不畅。 冰凉的雨,砸在他坚毅的脸上,想他嬴政桀骜一生,何时对人这般低声下气过,连江山也愿拱手,却只换的一句万死难承。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说的没错,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他……不过应了她那句‘活该’的讥笑而已。 细语微敛,日落黄昏之时,两人才寻到一个偏远的小村,靠近海边,村中人过半都是渔人。 两人择了一简朴的民居投宿,主人是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两鬓花白,面色憔悴,张良上前甚是恭谨地禀明来意,老人家狐疑地在两人身上逡巡了许久,直到嬴政从身上摸了银子递上,老人才喜笑颜开地将两人迎进了屋。 “世道险恶,在下也是怕遇上坏人,还请两位公子不要多心。”老人家憨厚的脸上,满是尴尬,一边赔笑地将两人引进屋,一边小心地将银子揣进怀里,仔细收好。 张良淡淡一笑,知道世道复杂,因此也不置言,跟着老人走进屋子。 民居甚是简朴,屋子并不大,只有独独的两间,一间收拾给他们留宿,一间留给自己,屋中虽是薄被硬床,但也聊胜于无,张良和嬴政赶路半日,全身皆已湿透,贴在身上甚是难受,不过两人本就是偷溜,因此身边也没带什么衣物,此番被雨水淋湿,一时也没有衣物更换。 张良微微地蹙着眉头,额间流露出忧虑来,嬴政转眼看了一眼老人家,见他欲离开去准备吃食,不禁递上几块碎银说道:“可否请老人家帮忙寻些干净衣物?” 老头儿见嬴政递上银子,忙地推拒道:“贵客方才已经给得够多,老头儿不敢再受,村里有一家小衣铺,我这就去帮两位寻两件干净衣裳来,只是比不上两位身上衣料上好。” 老头儿似乎也是个有见识的,瞧张良与嬴政身上的衣物,便不似平常人家,只当两人是富商,因此忙地说明。 “不碍事,能换掉这一身湿衣,已是大幸。”张良见老头儿甚是拘束,忙地说道。 “如此便请两位贵客稍候,我这就去取衣。”老头儿见张良温和有礼,忙地点头退出了屋子。 细雨仍在,寒风轻过,小屋甚是简单,小桌独凳,木板硬床。 老头儿一走,屋子里只余两人,张良尴尬地站在小屋门口,嬴政低头敛眉地坐在小桌边上,脸色深沉,不言不语地煽着衣襟上滚落的雨珠。 作者有话要说: 休整三天,尽量双更! 第59章 南阳 雨势缠绵不绝,屋外凄风呼啸之声,一阵阵地从张良耳中滑过。 闪耀的油火之光,甚是微弱,被风吹得摇曳不止。 老头儿很快便取了两件衣裳回来,一件青色墨纹,一件嫩白如雪,布料虽是粗略,做工却甚是精致。 嬴政自与张良在树下说过几句话,便再未言语过,此番老头儿拿过衣物便转身去准备吃食,嬴政沉默地拿起那件青衣,便开始脱身上的衣裳。 张良微微一愣,不想嬴政如此大胆,丝毫不顾忌他在,便宽衣解带,一时竟怔愣在原地,直到嬴政将里衣脱掉,露出结实的肌肤,才蓦然反应过来,双颊绯红地忙转过身去,满脸的不自在。 “你不换?”嬴政手上拿着换下的湿衣,一转身便瞧见张良背对着他,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湿透的衣裳,一双浓眉不禁皱起问道。 “我……”张良见嬴政已经换好衣裳,转眼看着他,脸上甚是阴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手中捏着干净的衣裳,摩挲着欲言又止。 “陛下……可否折过身去。”张良扭捏了半晌,方吐出这句话来,他本想等嬴政出去再换,却见嬴政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桌边上,完全没有打算要出门的意思。 嬴政其实早知道张良所为何,却故意佯作不知,看他一边儿尴尬着急,才觉得心中稍稍好受了些。 张良心中微微有些不自在,看着嬴政挑眉看着他,一双眼明明白白地染上欲念,在他身上逡巡,却并不转身,脸颊顿时一片雪白,咬着下唇,恼意顿生,便要负气不换衣裳。 “好……”似有似无的叹息,蓦然从嬴政唇齿间逸出,眼神渐渐清明,看着张良羞恼的模样,不忍地转过身去。 他,终究赢不过这个人,先爱先输,从一开始,他就注定要败给他。 “今晚,你不会让我睡地上罢……”张良见嬴政转身,身手利落地脱去身上的湿衣,换上干净的衣裳,嬴政背对着他,听着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细微的碰撞声,如何不知道张良时因为心中惊慌,怕他会小人行径突然转过身去,不禁苦笑地说道:“这里就一间小屋,一条薄被,你如此提防我,今夜要如何度过?” 嬴政淡淡地说着,张良已经换好衣裳,听着嬴政说的话,知道他说的不错,心里甚是慌乱,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嬴政久久听不见他回答,再听背后已无衣物的摩挲声,知道他已经换完,回过头去看他,昏黄的火光,映在他白皙如的脸颊上,一双沉静的眸子,闪着灼灼的光华,仿若此时的夜空一般,耀如星辰。 “子房……”嬴政仿佛看的痴迷,轻轻地走近他,抬起他苍白的脸颊,对着自己的眼,缓缓言道:“暂时忘记那些仇恨可好,就算只有片刻,我也愿倾天下,来与你交换。” “陛下……”张良心中有些忐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说。他知道怎样面对强迫他的嬴政,面对气势凛冽霸气的君王,却唯独不知该如何应对柔情恳求的嬴政。 “不要再叫我陛下,我说过,这一路,让你自由,我不想强迫你,不想再被你恨着。”嬴政神色晦暗难明,眼中带着浓浓的悲伤,苦涩地说道:“我与你,只有这一路的缘分了,难道这最后的愿望,你也不愿意满足我?“ 秋夜寒风,屋外细语淋漓,张良听嬴政似有万般恳求,心中不禁一软,微微地点了点头道:“好……” ————*——*——*————*——*——*————*——*——*————*——*——*—— 细雨微歇,空气带着雨后的泥土清新,寂静的小道上,突然响起嘚嘚的马蹄声。 迎风而起,枝叶摩挲的响声,渐渐被突起的马蹄声掩盖。 “子房……还有三日便到骊山,今日不如歇在客栈里?”棕色骏马上,一身青衣的男子,锐利的眉眼,带着天生的凌厉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好……”在他旁边的,是一身雪白的男子,眉目清秀,和薰如风,微微地带着笑意,犹如浸润着和风细雨的清澈。 这赶路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嬴政和张良,临近南阳,一入城,两人便下了马,一路步行进入南阳城。 南阳城乃秦朝的三十六郡之一,头枕伏牛,足蹬江汉,以铸剑闻名,秦宫将士手中的铁剑,无一不是从此处铸得,因此南阳甚是繁荣,便是比之咸阳,也绝不落后。 时序将已入冬,不过这南阳城却全然看不出入冬的情境,街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张良和嬴政牵着马,甫一入城,便被守城的将士拦住,说是有帝国有重犯逃出,要严加审查。 张良不解地回头看了嬴政一眼,心里暗自忖度是不是蒙恬发现嬴政偷溜了,此番严加审查,莫不是是为了揪他俩? 不过,就算蒙恬发现嬴政溜了,他应该也不敢如此大肆地搜寻,要让朝中那些重臣知道蒙恬护驾竟然半路丢了皇帝,不知要被议论成什么样子,所以张良虽然心中怀疑,却也没有大惊失措,只是狐疑地瞅了一眼嬴政,见他微笑着回看他一眼,方干咳一声,转过眼去。 阴暗的天色,薄雾朦胧,直到进了南阳城,张良才双颊微红地从嬴政那句调笑中回过神来。 “子房莫不是担心我被抓回去?”嬴政心情大好地拉住张良的手,嘴上扯开笑来,看的张良愈加不好意思,最后只冷冷地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拽紧了马缰,向城中走去。 两人寻了一家客栈,栓了马,在酒楼里用了午饭,嬴政想着时日尚早,便拉着张良要出去走走。 张良本欲推脱,近日来两人不停赶路,身上风尘甚重,奈何磨不过嬴政坚持,便只有应承,沐浴过后再出去走走。 一时两人在客栈各自梳洗一番,待到张良收拾完,嬴政也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正欲敲门唤他。 第60章 信任 十一月的天色,已然入冬,沛县地处西南,天气比之南阳不知暖和多少,沛县如今稍有些冷厉之气,南阳却已经历过数场大雪了。 两人赶到南阳前几日,城中才飘飘洒洒地起了一场雪,到今日才突然乍现晴空,露了几许微阳出来。 嬴政带着张良出得客栈,顺着护城缓缓行去。 南阳城甚是繁华富足,小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两人方才在客栈之中沐浴换衣,精神乍然,嬴政虽一路多有收敛身上气势,却仍不自透露出为君之气,所谓首身不离心,乃天祗也,有些光华是怎么收敛,也掩不去的,即如张良,那通身的气质,亦是难掩十分。 张良是初次来这南阳,嬴政早些时候倒是来过,不过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士守护,自然不如今日这般自由随性。 嬴政自登上帝位,便从不曾体味这种民俗的滋味,前几日虽路过一些小县城,却远不及南阳繁华,如此热闹的街市,他今日倒是第一次见体会,因此心中自然存了些好奇。 张良见嬴政如此,也不多言,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故作老成地沿街询问各种物品的价格,偶尔看见新奇的物品也停下来摆弄,脸上竟微微带了些笑意来。 张良不近不远地跟在嬴政身后,看着面前那道身影,心中密密实实地,就像裹了一张渔网一般,一路上越与他纠缠,那张网便越收得紧,渐渐地,竟让他有种溺入水中,挣扎不起的无力来。 张良虽恨嬴政的暴虐无道,却也感叹他谋略手段,秦自统一以来,嬴政也曾建立帝制,结束数百年的分崩局面,六国子民,皆以秦谓,治下残酷严苛,却很是奏效地完成了统一大业,这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帝王也不曾有的雄才大略,张良虽因嬴政亡国失家,却也不是糊涂之人,若嬴政善始帝策,厚陈百姓,他如何不能放下这些仇恨。 可惜嬴政身为一帝之君,却严刑峻法,手段之毒辣,天下莫不骇然,尤是强征天下百姓,为他修陵造路,天下多少无辜遭殃。 张良曾将他恨入骨髓,如今却又心生怜悯,自古帝王之术,他终究不及眼前之人明白。 午后的街市行人渐少,寒风凛冽之中,小贩的叫喊声,也有些慵懒起来,张良手中好奇地把玩着一把弹弓,耳中就突然听得‘轰然’一声大响,他还来不及反应,身边许多人便惊慌起来,挤得他,几欲倒地。 张良身手本不弱,轻功虽说不上登峰造极,但要脱开此时境地,也不算难事,可是此番突然变故,加之围在身边的惧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若骤然跃起,势必会引得百姓跌倒在地,此时人势众多,互相推挤,一人倾倒,莫不被乱脚践踏,性命堪忧,张良脑海转得极快,只是一瞬间,便想通此中厉害之处,因此纵使被推挤得厉害,他也不敢擅自躲开。 好在嬴政也在他身边,张良踉跄之下,突然被嬴政拉住,拥在身边,将他护住,才免去他倒地的窘迫。 张良不防突然被嬴政拥在怀里,身体猛地僵硬起来,脑中想起过往的种种,心中骇然,连忙从嬴政怀里跳起,便要推拒。 “子房,你就这般不信任我吗?”嬴政被张良的推拒得有些恼意,脸上不禁沉下,想着他这一路上对他规规矩矩,就连手也不敢越矩地拉他一下,忍下心中的满腔欲、念,却仍换不得他一丝信任,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悲凉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良见嬴政将他扶稳后,便放开他,脸上带着一丝冷冽的嘲讽,心中不禁一紧,想着自己反应似乎真有些过激了,一时有些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好在此时人影攒动,张良来不及想该如何解释,他背后便传来许多人的责骂声,瞬间便将他的声音淹没下去。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竟然在路中间放烟火,不想要命了……”尖锐的骂咧声,很快地从路中央传来,张良稳住身形,随着嬴政小心地穿出人群,才发现路中央已经被人水泄不通地围了一个圈,中间有人怒极的责骂声,还有小孩儿的哭叫声,张良本想上前劝导,一转身却见嬴政脸色不善地盯着他,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忙地偃了脑中的念头,对嬴政说道:“明早还要赶路,不如早些休息吧。” 张良几乎是逃难似的回了客栈,他不敢去看嬴政那双眼睛,害怕自己心软。 张良总觉得嬴政这一次找到他似乎另有目的,不如之前的强势,也不再逼迫他,常常隐忍着一双眼眸看着他,好似他做了天大的坏事一般,看得他每每都是心惊胆战。 一路上,嬴政对张良均是轻声细语,虽偶有神情阴翳之色,却从不曾在他面前发火,即使张良惹得他心中不忿,他也只是沉默转身,并不看他。 南阳气候瞬息万变,前一日还有微阳,第二日却已是漫天飞雪。 张良昨夜脑中思虑甚重,因此睡得很不安稳,一大早便醒了过来,整理好衣衫,打算先出去走走,却不防前脚方踏出房门,便被吓了一跳。 嬴政墨衣黑脸,站在他房门前,看他脸上两个黑眼圈,加上满身风尘,估摸着在他门口站了一夜。 张良甚是狐疑地看着嬴政,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正欲开口询问,一抬眼,才发现他房门左右两侧站着一男一女,手中执着一青一红两柄宝剑,面无表情地站着,标准的门神模样。 “陛下……既然被找到,不如回去。”张良此时才算明白过来嬴政为何此番模样,却甚是纳闷嬴政不睡自己房间,却在他门口站一夜,也不知是何用意,难不曾还怕他半路溜掉? 张良如此想着,回头去看嬴政,见他依旧睁大着眼,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得张良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脸上莫不是生出一朵花来,让他这般欲罢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只一章!! 第61章 天之式微 嬴政和张良偷溜的第七日,便被湘君和湘夫人抓了个正着。 张良其实已料到两人终会被找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漫天的飞雪,落得肆无忌惮,带起张良雪白的衣襟,在寂静的空间里摩擦出声音来。 张良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看着从方才他踏出房门开始便阴着一张脸的嬴政,闪烁不定的眸子危险地看着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找到他们的只有湘君和湘夫人,蒙恬估摸还不知道,嬴政和张良蹲在马车里,因此那另两人便沦为车夫。 嬴政此时的脸色非常不好,手捏的紧紧地。 “你就这般不相信朕?”嬴政隐晦不明的表情,此时犹如风雨欲来。 张良抬眼看着嬴政变得阴狠表情,心中猛然不安地一跳,听着他言语上的转换,虽有沉重苦闷,却也变回原般的冷漠锐利来。 “我……”张良怔怔地看着强自冷淡的嬴政,心中竟有些微微苦楚,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还记得你答应朕什么吗?”嬴政满腔的怒气,化作一声叹息,阴暗的眸子,紧紧地闭上,不忍心再看下去。 “这……便是你的承诺?”嬴政再睁开眼时,眼里盈满了痛苦,一直捏紧的手中,是一卷极小的白绢,摊开在嬴政手中,让张良几欲窒息。 他如何不知道那是什么,昨日初歇南阳客栈,他便趁着沐浴之时,暗自传信墨家,却不想嬴政不但劫了传信,还当面戳破他。 此行嬴政早与他说明,甚至问过他的意思,虽带了些强硬与霸道,他却是真真地点头应许过他。一路上嬴政对他也极是尊重,从未勉强过他,因此此番被戳破,心里竟有些心虚起来。 “朕从未这样相信过一个人,这是第一次,你却让朕失望……”嬴政的双眼似乎带着凛凛的冷光,仿若千年寒潭般暗潮汹涌。 张良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暗自忐忑,自己一念之差,此情此景,却是触了眼前这位君王的逆鳞。 张良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看着嬴政盈满痛苦的眼神,只盼他不要改变主意才好。 嬴政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张良苍白的脸色,心里有许多责备的话,如今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心中忍不住一股股弥漫上来的苦楚,双手不禁缓缓地将张良抱住,全身上下,无不弥漫着悲伤。 “陛下……”张良警觉嬴政的动作,一抬眼却见到他毫无防备的姿态,脸上带着苦涩之意,一时竟不忍心拒绝,想着此次自己做的确实不妥,因此强自忍下心中的不自在,任那双手将他箍紧。 “朕已不奢望你能接受,只愿你真心随我此行。”嬴政此言甚是悲凉,就连那箍紧张良的手臂也好似重逾千斤,让他无法挣脱。 “朕知道你心中的恨意,少时朕曾为质子,困于赵国,你可知朕受过多少欺辱,担母受责,为人嗤笑,性命堪虞,每日每夜,便是连睡觉也不得安稳,那些日子,是朕的噩梦,世人皆言朕刻薄寡恩,残暴狠毒,可又有几人知道,那些刑法手段,毒计阴谋,我无一不是从赵国学来,他们的手段又何曾比朕光明,朕虽阴狠,却从不曾欺瞒天下,天下人骂朕暴敛,难道那些诸侯国便仁善过,七国混战,天下分崩,才有互为质子制衡之举,若天下一统,皆成一国,天下,便不用为互质而以遣送子嗣为别国。朕当初在赵国受辱,心中积敛多少不忿,直到一朝登帝,才能将这郁结之气发泄出来。”嬴政隐忍的眼眸,闪烁着寒光,幽幽地说着:“今时今日,你为了报仇,要夺朕的江山,往事往日,朕又何尝不是为了报仇,挥剑天下,朕知你怜惜天下百姓无辜,也不曾撇开那些暴戾的言传,敢作敢为,朕绝不否认,即使后世史册全是骂名,朕也无惧,朕还记得当日将母亲囚禁之时,她言朕不知情为何物,她说的不错,那时候朕还未遇见你,那时候,朕的心里除了仇恨,便只有仇恨。三年前你离开后,朕接了母亲出来,她却再不愿踏出禁宫半步,她只是嘲讽讥笑地说我活该。” 活该…… “不错,朕是活该,当初被仇恨蒙蔽,恨不得屠尽天下人来,如今这个江山,朕虽一统,民心却已如汹涌的大海,朕的暴戾已在他们心中扎根,七国不再,天下再不用为争寸土而兵戈相见,朕大愿已偿,你若想要,朕便成全你又如何。” “陛下……”张良被嬴政拥在怀里,听他低沉得略带嘶哑的说着心里话,心里不禁为之动容。他一直静静地听着,心里也随着他的情绪浮沉,嬴政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里愈加沉重,尤其听到他竟言,愿与江山拱手相让,心中才猛地跳了起来。 他之前也曾听过嬴政说过此话,不过只当戏言而已,可是如今听来,却只觉得他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一般,如何不让他惊诧万分。嬴政征战六国,天下人莫不骂他狼子野心,他虽不像其他人一般,却也憎恨他的野心勃勃,如今他第一次听嬴政说起这些来,每字每句虽有替自己开脱之意,却也无一不是真言真语。 七国鼎立,天下不均,两国交恶,便遣送皇子为质,以做制衡。这是七国之间一个相处方式,表面上为出使,其实只是一个把柄,所以,为质者,常是不受宠的子嗣,而在别国为质,终是各方受制于人。张良祖父曾官居韩国宰相,他又如何不知这些质子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若君王惦记,常遣使者看望,或可安全度日,若君王不记,质子在别国受尽欺辱的也为数不少,更甚者,沦落风尘,以身侍人,也是有的。 如今嬴政与他说起这些往事,虽轻描淡写那些为质的日子,张良却也不难猜测当日嬴政的境地是如何的艰难。 天之式微,礼乐不再…… 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手段,又岂是他当初能想象的? 第62章 阿房宫 张良还记得他离开辋川蓝田之时,老头儿曾言,嬴政遍征六国男子,于骊山修建奢华宫殿,并命为‘阿房宫’。 当日他听在心里,虽有所动,却也不曾多想,且随着嬴政一路行来,他也丝毫未提起,要来的,竟是这个地方。 轱辘的马车停下转动的响声之时,车外响起湘君低沉的声音:“陛下,到了……” 张良一睁开眼,便对上嬴政深邃的眼神,幽冷如寒潭之水,带着凛凛的光芒,直直地射向他。 掀开帘子踏出马车的时候,张良仍是一片迷茫。直到那巍峨瀚峦的宫殿映入眼帘之时,张良才若有所悟。 民间传言,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张良初闻此言,曾暗想流言多有托大,却不想此时此刻亲身站在这面前,才觉得那传言乃实言不虚。 琉璃玉石铺满偌大的广场,青墨的马车,停在其中,犹如沧海一粟,竟比他脚下的琉璃石还渺小。蒙恬的黄金火骑兵,个个低眉敛目地手握青铜剑,从阿房宫门口,绵延地跪满整个广场。 “陛下……你可算到了……”嬴政甫一下马车,便见到一个身影迅速地向他移来,动作甚是干净利落,待他转身接张良下马车之后,那个身影已然跪在他面前一边哭诉一边抹眼泪:“奴才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 “赵高……”嬴政听着那声泪俱下的哭声,背上竟情不自禁地腾起鸡皮疙瘩来,以免他继续聒噪下去,嬴政很及时地出声予以制止。 “陛下……”嬴政方阻止赵高接下去的话,李斯便恭谨地上前,匐跪言道:“一切已遵陛下之意安排妥当。” “嗯……”嬴政点头应道,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张良,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来,拉起张良的手,缓缓地向那座雄伟的宫殿走去。 张良蓦然被嬴政抓住手,条件反射地便欲回抽,却不想那人握得甚紧,似已经料到他会拒绝,手下用了劲,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子房……这是朕为你,做的最后一件痴事,朕为它,担尽了骂名,若不能陪你一起看过这里,朕心……甚是遗憾。”嬴政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恨不得将张良的手掐断一般,一辈子拽在怀里,不愿放开。 张良眉眼微蹙,看着底下匍匐下跪的秦兵将士,肱骨大臣,无一不纳罕地不发一声,嬴政的声音不大不小,一字一句却是分毫不差地落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张良早已知道秦臣之中,大多对他不满,以前虽听嬴政说骂,好歹他在暗处,不用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和不善,此时却是青天白日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即使所有人都伏跪于地,他却总觉得如身处狼窝,四面八方都是杀意。 “陛下……折煞草民了……”张良一抬头,便望见那云山雾绕的宫殿,即使身处在外,他也可想象到,殿内必定景致绝美,天下无双。 ————*——*——*————*——*——*————*——*——*————*——*——*——— 骊山瀚峦雄峙,烟笼雾锁,奇峰汇聚,阿房宫建在其上,犹如天外飞来的仙邸,隐隐地沉敛在山色晨光里。 张良随着嬴政,缓缓踏入其内,一眼望向那薄雾朦胧的宫殿,仙府名居,遥遥而立,竟是玉石为路,云海为池,白莲开遍,如佛国梵境,清澈地带着灵韵之气。 张良惊异眼中此景,竟情不自禁地跟着嬴政随他前行,提步踏上玉石小路,至一月牙门,便有一人行至嬴政面前,俯身跪道:“陛下……臣乃赵国工匠,此园仿照赵国皇宫而建,一景一物均是从赵国运至此处,无一处改动,请容臣与陛下细说……” “嗯……”嬴政头也不回地点头,手中拉着张良,穿过月牙门,向内走去。 张良一路并不言语,被嬴政拉着,随他一路听着。 过了月牙门,两人便对上一带翠绿的屏障,晶莹剔透,翠绿之中,却又泛着紫光。 “圣境石……”嬴政一入眼,便有微愣,看向那泛着紫光的屏障,脱口说道。 “陛下所言不错,此乃赵国闻名的圣境石,据传乃赵国武灵王于西海小华山所得,其质通透如玉,却自带紫光,犹是在夜晚降临之时,七彩光芒迸射,其景虽如昙花一现,却是迤逦如仙界的宝物一般。”工匠见嬴政识得此物,不禁上前解说。 其实嬴政如何不知,他在赵国为质十年,这赵国皇宫却也曾来过一两回,而这圣境石,他虽只见过一次,却也记得零星半点。 嬴政猛然想起当初在赵国的时日,身上不禁升起一股冷冽的寒意来,捏着张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就连眉头也是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张良正听着工匠说解,突然感觉嬴政的手渐渐地收拢,捏得他恁疼,他回头看向身边气息突变的君王,知道他记起小时在赵国所受的苦,因此强制忍住手上传来的刺疼,咬着下唇,不肯逸出一丝声音来。 好在嬴政瞬时便反应过来,惊觉张良的气息有些沉滞,忙地松了手上的力道,回头见张良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来,不禁懊恼地抬手,覆上他的唇,低声极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张良脑中一白,未曾想这三个字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真是犹如天方夜谭一般,好在嬴政此音甚小,两人又靠得极近,因此倒没有别人听到。 两人再往前走,是一羊肠小径,旁边屹立着白石,其状或如鬼怪,或似猛兽,纵横交错,又有藤萝绞缠。 嬴政迅速地收敛好身上的戾气,携着张良踏上小径,再往前,是一翠楼竹桥,佳木葱茏,清流坏绕,花木深处,有清澈的细水,潺潺而出,小楼周围,全是斑斑紫竹,唯有那竹楼小桥,乃绿竹而筑,两色相印,一如门前的圣境石,笼罩在薄雾中,犹如仙境。 “此处又是何地?”嬴政见张良突然驻足,停在竹桥之上,眼中望向竹楼,若有所思,知道他定是想起辋川蓝田的小竹楼,心有感触,不禁开口问道。 “回陛下……此处唤紫玉楼,住的是赵国的翼然公主……”此番回话的,不是工匠,却是李斯。 第63章 翼然公主 仿佛为了印证李斯的回话,话音方落,那竹楼便‘吱呀’一声,蓦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稚龄的小宫女来,身上穿着赵国的服饰,手中端着木盆,清脆的笑声带着娇憨之气地喊道:“公主,琴姐姐偷懒,尽将不喜欢的活儿交给我做。” 小宫女似乎没看见嬴政等人,脚下轻跳着边下竹楼,边回头大声地告状。 “婼儿,你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竹楼边突然出现一位黄衣少女,手指指着小宫女,正骂着,却突然看见嬴政等人,蓦地住了嘴,脸上由红转白,从愤怒转为怔愣,而后迅速变得苍白,跌跌撞撞地从竹楼上下来,跪在嬴政面前,匍匐着颤声道:“奴婢见过陛下。” “嗯……”嬴政只微微垂了眼眸,虽是一闪即逝,却也看见她全身抖得甚是厉害。 “陛……陛下?”那蹦跳的小宫女也突然吓了一跳,见黄衣女子害怕的模样,心中惊惧,手中的木盆一丢,便已是四肢伏地,口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翼然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小竹楼中的女子似乎知道嬴政出现,缓缓地从小楼中走下,白衣如雪,发如蝶舞,那每一步,均是袅娜生姿,在薄雾中翩跹着,甚是空灵。 “起来吧……”嬴政的声音依旧冷冽如水,眼神从女子身上一飘而过,转瞬又移眼看向张良。 薄雾缭绕,张良的眉眼甚是温润,眼中带了些微的疑惑,看着缓缓起身的白衣女子,眼中带着一丝喜色,唇边含着笑,似有似无地看着嬴政。 “阿房宫循照六国皇宫林苑建造而成,此处乃赵国皇宫,陛下有令,六国皇室后裔或进献的美女,皆安居于此。”李斯跟在嬴政身边,自然也发现张良眼中的疑惑,这些话,嬴政不好言说,他却是不得不说。 嬴政苦心修建此处,莫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此番好不容易领着他进了此地,若张良不明各种真意,就连李斯也要为他们陛下垂泪了。 “六国皇宫?”张良闻言微微一怔,眼神极快地瞟了一眼嬴政,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感情,心中蓦然一紧,细微的叹息声,微微逸出,却是很快便收敛住,眼神不自在地闪躲,不敢再看嬴政。 竹林溪流,薄雾寒风,嬴政见张良躲开他,微微有些失望,沉敛的气势,瞬时如落入泥潭,分毫不见。 “走吧……”嬴政低冷的嗓音,依旧毫无温度,却难免地散出低迷之气,莫说跟在背后的一众臣子感觉出来,就连第一次见到张良的赵国公主,也听出其中真意,一双美目,婉转地流露出一丝怨恨,从张良面上一扫而过。 张良如何没听出嬴政的涩意来,他虽是男子,却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嬴政次次欲与他讲明自己的情意,他却次次转开话题,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明白两人之间,有太多的阻碍。 即使看淡断袖之情,他也决计忘不了他们之间的国仇家恨,更可况,两人之间,还隔着天下百姓。 李斯看着嬴政拂袖前行的身影,再望向不远不近,跟在他背后的张良,心中实在很是憋闷,他这个局外人,每每瞧见两人之间的相处,都觉得很累,嬴政一步步紧逼,张良却一步步后退,即使背后是悬崖,他也不愿意停一步下来,偏偏嬴政又舍不得,舍不得伤他,恨他,即使是用些手段将他困住,他也是不肯,而张良明明知道嬴政心意,却又总是沉默,故作不知,这天下皆看白的自欺欺人,他倒是装得一无所知。 李斯身后,是狗腿的赵高,自从嬴政冷眼示意他离远点之时,他脸上便一直期期艾艾地跟在李斯屁股后面,虽然很想上前去聒噪一番,不过前面有嬴政的警告,后面有蒙毅拽他的衣领,他唯有悲伤地在后面边走便嘀咕:“要是我在身前伺候的话,张先生定然不会这样无动于衷。” “要是你在前面的话,陛下只怕会立刻赏你一死……”蒙毅跟在赵高后面,笑着拽住赵高的领子,防止他蹿上去,阻碍嬴政与张良。 竹桥之后,是精致的廊桥,建在一片水域之上,其下白莲绽放,娉婷一如那赵国的翼然公主,风姿绰约,弥散出一股清澈的灵气。 白衣的女子静静地侧身相让,眼中虽满是落寞,却满心凄苦地暗自掩藏。 赵翼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亡国的公主,她本应仇恨这个亡她国家的帝王,可是她却没有,因为她早就爱上了这个男人,在他还没有夺去她的国家之前,他就爱上了他,从小,她便在嬴政身上寄托了她的爱情,只可惜,她是赵国的公主,而嬴政,从来只将她视做一颗棋子。 寒风突然凌厉,嬴政一回身便拉住了张良的手,冰凉的寒意,瞬间便渗透他的每个指尖。 嬴政的眉,几不可见地微微蹙紧,手中加了几分力道,缓缓地摩挲着回头 看向张良:“怎么这么凉?” 张良突然被嬴政拉住,微微顿了顿脚,眼睛对上嬴政,又忙地转开低声道:“我体质一向偏寒,习惯了。” 嬴政见张良虽撇过眼去,手却是任他握住并未挣开,心中不禁暗自一喜,一转头就看赵高谄媚地瞧着他,手中携了一件披风,眼中似在请求上前伺候。 嬴政眼神一黯,微微点了点头,赵高瞬时便甩开 蒙毅的手,跑上前,将手中的披风给张良一边披上一边叽里呱啦地说道:“先生身子不好,还是多穿些,免得受了风寒,惹得陛下心疼。” 张良顿时很是尴尬,他与嬴政之间,或许别人不明白多少,不过这赵高却是很清楚,他即使有意想拒绝,却知道赵高一向是话多耐折腾,他要说个‘不’字,这一路上不知会被他念叨多少,因此张良强忍下推开的手,任赵高将厚实的披风与他系上。 第64章 旧事 嬴政携着张良一路向阿房宫内走去,奇景变幻,烟笼雾锁之中,犹如长龙卧波,地势盘旋蔓延,瀑布溪流,溶溶地灌入,端得是秀雅极致,迤逦巍峨。 两人一路行来,各宫各殿,均安置六国遗姝,各国上献的公主,搜寻的美人,嬴政皆安置于此。 六国艳声,美人如玉,这一路行来,张良真是看得眼花缭乱,各色各样的美人,清纯、艳丽、活泼、温婉,容貌之迤逦,就连张良也要忍不住赞叹,这天下绝丽的美人,惧收罗于此,全围着嬴政一人,着实有些可惜了。 张良愈往里走,便愈加心惊,这阿房宫占地之宽阔,建筑之宏伟,可谓前无古人,天下奇景,皆聚于此,建造六国皇林之耗费,想必极是奢华。 张良心中惊异,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嬴政携着他穿过一青山斜阻,转过山丘,一路穿花度柳,便突闻水声潺潺,从上方石洞,流泻而下,上面有残青的萝薜倒垂,水中又有落花浮荡。 张良乍见此景,心中蓦然一紧,脚下不禁踉跄地顿在原地。 嬴政也随之停下了脚,一眼望去,心知张良为何如此,微微回头说道:“天色将暗,今日便歇于此处吧。” 嬴政一声令下,众人自然是无不遵从,嬴政手中紧了紧,拉着张良攀藤抚树而过,水中落花愈多,其水也愈加清澈。 张良自见得此间光景 ,便如失了魂魄一般,脸色苍白如雪,颤抖的手,被嬴政握在手中,泄尽了心中的情绪,一路任由嬴政牵着他向前行去。 薄雾渐清,嬴政携着张良一路前行,身后的随侍却是俱以各自散开,收拾布置周边房舍,只余赵高领着几个小太监随行在侧。 嬴政拉着张良一路曲折萦纡,不多时,便见一排清凉瓦舍,精巧细致的十余间,一色的玉石琉璃砖瓦,青岩玉壁,周围是突然插出的玲珑山石,四面环绕,将里面的房屋悉数遮住,每隔三两间,便有一树花木,在寒冬之中,竟也开的艳丽风流。 房舍顶上,有许多异草,或有牵藤引蔓,或垂檐绕柱,或翠黛飘摇,或味香气馥,不似凡花。 嬴政斜眼看了赵高一眼,赵高即刻会过意来,忙地转身选了几个机灵的小太监上前,将每个屋子收拾出来。 “你……何苦如此?”张良见赵高领着小太监前去收拾,心中不禁弥漫苦意。若说此前他一直不明白嬴政为何执着地要他来这里,那么此时,他若还看不出来,就太痴傻了。 杜若蘅芜,清流荼蘼,加上此间的景致,张良即使再眼拙,也决计不会认不出自家的园景。 “朕一生,从未悔过,身上虽骂名无数,却也从不曾悔,只除了一件事……”嬴政执起张良的手来,眼眸中弥漫出浓烈的情意,看的张良心中狂跳,却又不能转眼躲开。 “子房,你可还记得赵襄?”嬴政紧紧地握着张良的手,脑海中想起了许多往事,带着微微的迷离之色。 “赵襄?”张良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禁一跳,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 时韩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太子安即位,各国均遣使者来贺,那时候赵国来的,便是太子赵襄。那一年,张良方满七岁,他的祖父乃为韩相。各国使臣来朝,新王大喜,命摆宴迎接各国使者,张良随祖父参宴,便是那时,遇上了赵襄,那个自诩身份,处处欺辱他,折磨他的赵国太子。 直到如今,张良想起这个人来,心中仍忍不住弥漫一股恨意来。 张良其母,容貌迤逦,冠绝天下,享有盛名。张良容貌随其母,年虽小,却也是粉雕玉琢,秀雅灵澈,加之一言一行皆授于祖父,冷傲清骨,顾盼之际,甚是灵动,且因聪敏好学,慧心巧思,当时虽才七岁,却已有神童微名传诵。 他没有想到会在宴会上遇上赵襄,那个心思深沉,却心胸狭隘的太子。 “当日李斯将你带进咸阳宫时,你说的不错,朕确实是早有预谋,朕对你的心意,早已存在心上,不过,却不是八年前,颍川无桑花落的那一日。”嬴政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情不自禁地执起张良微冷的指尖于唇边流连道:“你或许已记不得了,朕却是……一生也不会忘记,赵襄的一剑之仇,你的一眼之恩。” “一眼之恩?”张良被嬴政突来的动作惊得退了一步,又闻他言下之意,似是早已识得他,可自己脑海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何时见过眼前这个人来。 “朕自出生,便为质子,赵国君主美其名让朕随太子习文练武,私下却又暗使太子百般折磨,出使韩国之时,朕亦随赵襄前往,韩王宴请那日,赵襄便盯上了你,三日之后,他更向韩王提出愿以两国十年的和平盟约换你,只不过,你祖父誓死拒绝了这门荒唐事,韩王敬你祖父三朝为相,也未答应,直至归赵之日愈加短暂,赵襄按耐不住,便暗中指示手下,明面既然得不到你,就暗抢,朕当时心有不甘,所以暗中传信于韩相,破坏他的美事,韩相知道此事之后,心中焦虑,于是将你送上闫佛寺,言你自幼身体孱弱,以上山清修之名,躲过赵襄,却不想赵襄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在你上山途中劫持你……”嬴政清淡的嗓音,缓缓地从张良耳边滑过,讲至此处,张良自然想了起来。 直到如今,他也不甚明白,七岁那年,祖父为何要决然要送他上山,直到今日听到嬴政这番话,才明白过来,竟是赵襄从中作梗。 他还记得当日赵襄在他上山的途中拦截他,当日祖父是突然决定此事,没想到会有人知道,因此只派了七八个家仆和几个伺候的丫鬟随他上山,却不想中途遇上赵襄,张良年弱,如何抵挡得住赵襄,不足顷刻,府中家仆和丫鬟便俱遭毒手。 第65章 天意 时过境迁,张良脑海中的许多往事,都已经渐渐地模糊,可是那一日,他却从来不曾忘记过。 只因为那一日,他遇上了卫庄! 张良脑海中蓦然记起当日的光景,眼神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嬴政,嘴唇开开阖阖,一句话哽在喉咙里良久方惊诧地出声:“难道……你……” “不错,朕便是当日那个被赵襄侮辱,欲一剑毁掉眼睛的侍马人……”嬴政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一般,惊得张良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卫庄,赵襄居心叵测,卫庄亦心思狠辣。 当日张良家仆尽死,赵襄正欲得手,却不想他胯下的马,却突然嘶鸣狂暴起来,将赵襄摔下去,幸是赵襄自幼习武,身手敏捷,才从马上一跃而下,不过因起事骤然,赵襄性命虽无大碍,左眼却是受了伤,赵襄当即大怒,利剑出鞘,便要将给他牵马的嬴政的给杀掉,幸好当日虽赵襄一行的,尚有几个心思深沉的世家子弟,知道嬴政身份虽低贱,但到底乃秦国质子,忙地上前拉住赵襄,嬴政才算捡回一条命来,不过赵襄跌下马甚是狼狈,虽放过嬴政一条命,却要毁掉他一只眼以泄愤。 赵襄少时很喜欢习武,赵王为其聘请的师傅,无一不是江湖上的顶尖,嬴政深谋赵襄的能力,以为当日此劫必定难逃,心里虽然甚是阴翳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张良其实还记得当日一些事,尤其是赵襄那一剑,冰冷锋利,落在他身上,犹如寒冬的冰刀一般,疼得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张良一直记得祖父潜心的教导,为仁者,兼爱天下,为勇者,无惧生死。 为嬴政裆下那一剑,或是不忍,更多的,却是知道自己逃不掉赵襄劫持的心灰意冷,张良并不知道当日的人便是嬴政,他救他……只不过一念之仁。 卫庄出现的时候,张良已然昏迷不醒,短衣劲装的少年,讥笑地坐在大树上,责怪赵襄扰了他的睡意,只一剑,便废了赵襄用剑的那只手,让赵襄恨入骨髓,却又无可奈何。 寒风悠转,拂过张良苍白的脸颊,仿若一朵洁白的雪莲,不染一丝俗尘。 “陛下既感念那一眼之恩,当日又为何要灭我韩族,陛下的感恩,难道就是那样的恩将仇报?”张良苍白的脸颊,血色尽失,看向嬴政的眼神,犹如深海寒潭,冷冽晦涩。 “朕十三岁即位,至亲政之日,你可知朕忍下多少血泪,朕深恶各国战事,尤其以质子为要挟,一统七国,乃朕一生所愿,当日赵国辱我甚深,朕一遭得利,自然恨不得杀尽当日辱我之人。韩国积弱,朕当时即使不灭韩,赵国也必然不会放过,赵国君王,上不尊天,下不事民,朕灭之,视为天道。至魏、楚、燕三国,无不是狼子野心,欲结盟以灭秦,朕身为君王,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何错之有,齐帝懦弱无能,朕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自然不能半途而废。朕一生,哭过、痛过、恨过、笑过、虽是一身戾气,莫不因天道遭仄,八年前,朕欲先灭赵后攻魏,与韩王借道时曾许诺,愿与韩王并肩治世,韩王面上答应,却不想他竟然出尔反尔,趁朕路过颍川之时,暗中追杀,朕那日无意中闯进闫佛寺,正是因为被韩王追杀,走投无路,才遇上你。”寒风习习,吹过嬴政淡然的面色,一字一句,莫不点滴落进张良的心底。 缓缓地放下唇边的指尖,嬴政回头看着张良,见他雪白的一张脸,尽是哀痛,心中一片冷意,他知道如今纵然说再多,也抹不去张良心中的恨,可是他已然放不开他的手。 嬴政捏着张良的指尖,冰冷如霜,心中甚是不忍,拉起张良便向房内行去。 丹砂垂髫,味香气馥,正中的堂屋,已经燃起了暖炉,四面是雕空的玲珑香木,或山水人物,或岁寒山友,或翎毛花鸟,栩栩如生,墙上嵌顿着古董玩器,琴、剑悬在其上。 赵高利落地拾掇好檀木座椅,垫上厚实的软榻,奉上清茶便识相地带着几个小太监出了屋子,恭敬地守在门口,不敢打扰。 “无桑花海,佛陀莲开,闫佛寺那一日,只是让朕早一点遇见你而已。”嬴政深晦的眼,一遍遍地于张良面上流连。 “陛下何苦如此,子房不过俗子凡夫,实在担不起陛下如此厚爱!”苦涩的笑,弥漫在张良白皙如玉的脸上,映入嬴政的眼帘。 “你说的不错……”嬴政深沉的眼,一瞬不转地看着张良,从炙热变成冷涩,从执着变为悲伤:“朕后宫之中,艳绝尘寰的美人何其之多,可是却没有一个让朕惦记这么多年。当日朕承诺愿与韩王共享盛世,全因你一眼之恩,灭韩之举,不过是韩王咎由自取,朕当初虽感念你的恩德,却也未曾想得到你,直到闫佛寺再见到你。你曾与朕言天道,又为何不愿意相信,朕爱上你,乃是天命如此……” “天命?”张良不禁苦笑:“天意既让你遇见我,又为何横加在你我之间如此多的恩怨情仇。” 张良看着嬴政,第一这样直面他的感情,毫不讳言。 “或许……是上苍在惩罚朕吧……”低沉的嗓音,含着些微的酸涩,一圈一圈地回荡在空阔的屋内:“惩罚朕杀孽深重,惩罚朕……暴戾无道……” 紧紧地捏住衣襟,嬴政心中骤然刺疼,恍如千万只利剑,狠狠地划开胸膛来。 “天之责,朕……认……”嬴政的嗓音,微微地带着颤抖,语中流露的凄苦,一丝丝地渗进张良的心中,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张良敛眉,不敢抬头看嬴政,只怕自己一看,便忍不住心软。 温暖的气息,缓缓地在空气里流转,张良低着头,听着嬴政那一字一句中,沉重苦闷地带着悔意,心中骤然如针刺骨,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说,临到嘴边,却又一个字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 头顶馋鸡 的地雷!!!! 五体投地地谢!!! 第66章 蜀山情蛊 幕雨清寒,泥土的气息,混合着冷风,灌进张良雪白的衣襟之上。 远山如画,薄雾微雨,张良祖父曾历三朝帝王,屋宅乃昭侯所赐,虽比不得皇宫华丽,却也是雅致秀丽,万顷琉璃。 八年前,秦将樊於期率十万兵马攻韩,两军对垒,不过数日,韩王都城便被攻破,一夜之间,韩城血流成河,莫说一个宰相府,便是皇宫,也是遍地残垣,目不忍视。 张良曾以为,再也见不到昔日故居,却没有想到,今日还能再见,而成他所愿者,竟是当日恨入骨髓的仇人,如何不让他心中迷茫,不知如何面对那个人。 “先生……”张良正看着眼前残花绿竹出神,蓦然就听得背后赵高的声音有些着急地喊他。 张良不解地转头,看着赵高一脸焦急的模样,奇道:“怎么了?” “先生……陛下旧疾复发,奴才不敢擅离,可否请先生走一趟晚钰阁,此次随驾的御医,全安置在那里……”赵高面容急迫地看着张良,眼中全是焦虑。 “旧疾?”张良心中一跳,心中不禁狐疑,他从未听说过嬴政有什么旧疾,且昨夜两人虽如常地不欢而散,也未曾见他不好。 “先生……陛下是个面硬的人,尤其在您面前,如何肯现出自己软弱来。”赵高见张良面无表情,似存了疑心,不禁为他们陛下叫起冤来,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花。 “好了,我去便是……”张良一低头便见赵高有大哭的架势,忙地出声制止,身形一跃,便已消失在赵高面前。 “呼……看来还是这招比较管用,要不要教教陛下,也使使这耍赖的功夫?”赵高见张良迅速地消失在他面前,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捋跪得皱巴巴的衣襟,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良离去的方向,脸上哪还有半点担忧和伤心。 薄雨微收,云烟缭绕,山石笼罩之间,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杆翠竹遮映之下,一排景致小巧的琉璃小屋露出一角屋檐来。 赵高鬼鬼祟祟地躲在粉垣之后,余光瞟见一道白影,手中拽着一人,迅速地向这边奔来,忙地撒开脚丫子,溜回屋内,见嬴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不禁扯开嗓门哭道:“陛下……你可千万保重龙体啊……陛下……你怎么能这么傻……” 张良脚下方歇,耳中便听得赵高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忙地撒开手,对身边犹自战战兢兢不停抖的老御医道:“快请吧……” 那老御医此时还没缓过神来,莫名其妙地被张良拎来此地,脚还没站稳,便听得屋中赵高的叫喊声,顿时刚停下的腿,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好在张良还甚是清醒,手中提着药箱,便拉着御医进得屋内。 厚实的帘子,将屋内遮得没有一丝余光,夜明珠悬于屋顶,幽幽地散发着糅合的光芒。 张良没有想到,只是一夜不见,嬴政便病得这样沉重。 青紫的瓷盆里,是怵目惊心的血,从嬴政苍白的嘴角,一滴滴地坠落床畔。 老太医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忙地上前为嬴政诊脉,脸色骤然大变地指着赵高颤声道:“赵大人,陛下身中蜀山奇毒,快快通知云中君大人才好……” “奇毒?”赵高见老太医花白的胡子,抖得很是厉害,不禁愣了一愣。 中毒?赵高不禁奇怪,他跟陛下说的不是这样啊?他只是让陛下装病,为何这老太医却说陛下中毒? 赵高心中甚是纳闷,几番欲言又止地瞟向老太医,却又碍于张良在身边,不好出言询问,唯有一边奇怪一边出门遣人去找国师大人。 一时屋里只剩下张良、嬴政和老太医三人。 张良也未曾想嬴政竟然是中了毒,眼看着嬴政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心中竟隐隐地揪紧,带着疼意,让他脑海一片空白。 “可知道,所中何毒?”张良行至嬴政床前,看着嬴政额唇苍白如纸,双颊泛起一层异色,心底不禁泛起一阵说不清的苦涩来。 “陛下所中,乃蜀山蛊毒,臣只识得此乃情蛊一脉,至于,是哪一脉,委实不明……”老太医见赵高出的门去,想来是照他的意思,去请国师大人,心下稍安,手中却不闲暇地打开随身的医药箱,一边以银针为嬴政止血,一边回答张良的话。 “蜀山蛊毒?难道是墨家的人到了?”张良蹙紧的双眉,隐隐泄露出担忧来,口中不明地呢喃,却是极小声。 “不过……”老太医为嬴政施针,止住血,便缓缓地收了银针,眼中不禁流露出疑惑来说道:“蜀山蛊术为盛,共分三脉一绝,据老朽所知,三脉乃情、毒、术,而一绝乃蜀山皇室独有的七绝蛊,蜀山毒、术以蛊控魂,取人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而情蛊却麻烦多了,且目的不为害命。” “老太医可否详解?”张良听老太医娓娓说道,心中也自疑惑,不禁问道。 “老朽也只是听说而已……”老太医见张良好奇,不禁捋着胡子微微一笑说道:“情蛊一脉,据说下蛊甚为麻烦,因其需精心细养于宿主体内,因此一时半刻,是不能成功的,要下成情蛊,若不是宿主自愿,成功率可谓少之又少,以身养蛊者,常常身心皆受折磨,且因情蛊嗜人心智,种此蛊者不出三月,身体便会日渐衰竭,直到子蛊与母蛊分开。” “老太医可知,此蛊有何用处?”张良愈听老太医所言,心中便愈加惊惧,面色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心中却已轩然大波。 “这就不好说了,情蛊一脉,又分七意,所为何用,也要知道陛下体内的母子蛊,是何颜色,才可辨别。”老太医看着张良渐变的脸色才惊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忙地住嘴,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张良见老太医突然住嘴,便知探听不到下文,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嬴政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吐出一口叹息道:“擅施用,驳死生,嬴政……你可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 白夜 的地雷! 鞠躬! 第67章 还清 张良一连数日皆守于嬴政身侧,就连夜间,也是赵高摆了一张软榻于嬴政床边,日夜不离。 嬴政昏迷中,口中时常念叨着张良的名字,张良守在他身边,瞧着又不像作假,心底倒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感动、犹疑、苦涩、无奈…… 更多的,却是明白! 大雪漫漫,飘舞盘旋。 张良拢了拢衣襟,拍掉身上沾上的雪渍,甚怕带进屋内,让嬴政的病情雪上加霜。 “先生……”进入云香阁的时候,赵高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在小厨房,亲手煎药,一回头瞧见张良进屋,面上很是惊喜。 嬴政此次中毒很是蹊跷,就连云中君也是不明就里地问赵高,怎么会这样? 奈何赵高也是一问三不知,他虽在嬴政身边,也不是无时无刻守着他,再者嬴政从未在他面前出现此种光景,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嬴政这样,自然也是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中毒的那个是自己。 张良走近屋子的时候,床边正守了几个丫头,一见来人是张良,忙不迭地将床前的位置空出来。几个丫头都是极有见识的,即便没见过张良,却早已听说过这位大人,是她们陛下心尖上的人,因此不用赵高吩咐,都一致地对张良恭敬谦卑地行礼。 这几日全是这样的情景,张良从开始的不自在,到后来的渐渐接受。 张良淡淡地应了声免礼,在嬴政的床边站定,见他面色依然苍白得毫无血色,心底不禁微微有些揪紧,张良看了片刻,抬头朝床边伺候的侍女问道:“他什么时候又昏过去的,早上不是还清醒着吗?” 守在塌边的侍女见张良询问,忙地回答道:“先生离开的时候,陛下还醒着,喂了一碗稀粥,却是出多入少,后来云中君大人来看,陛下竟又开始吐血,口中唤着先生的名字,又昏了过去,云中君大人说,已备好取蛊的药物,让奴婢见着先生,再通知大人……” “备好了?”张良神智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榻上的嬴政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中,捏上自己细白的手腕良久,方一声叹息对那侍女道:“去请云中君大人吧。” “喏……”紫衣侍女忙地匐身应答,随之便退了出去。 温暖的热气,缓缓地从嬴政的床边传至张良身上,张良看着嬴政一会儿,蓦然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 张良细致的眉眼,面无表情地晃过所有人,直到所有的侍女均躬身领命,方转头对赵高道:“赵大人……可是不相信在下……” “怎么会……”赵高原本还想偷偷藏在药炉边上,偷听八卦,却不想张良火眼金睛,一句话便让他无所遁形,唯有讪笑着一边摸鼻子,一边退出去。 “请赵大人将门带上……”赵高前脚刚踏出屋子,背后便传出张良薄凉的声音,将他最后一丝念想也砸的粉碎。 夜明珠的光芒幽幽地流转在嬴政苍白的脸上,张良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方缓缓地坐在嬴政床榻边上,细长的指尖,犹疑地在嬴政面上停了许久,终是没有落下去,只是盯着那紧闭的眼睛和苍白的额唇,心中似大海回潮,汹涌澎湃。 “嬴政……你到底想怎样?明明知道……”张良的面上,第一次那样直白地流露出忧伤和悲痛:“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为何还要执着地纠缠。” “当初既然将我放在心上,又为何亲手在你我之间结下这么深的仇恨,我知你真心待我,可我……”张良的声音轻细地,犹如冬日的寒潭,冷冽地趟过,带着泠泠的水声和碰击的哽咽声:“惜江山巅越,疾君而无他,余沉而不达,初若不见……你的真心,唯以此为报,自今而后,不如不见……” 雪白的衣裳,随着张良的起身,在风里,微微扬起,若隐若现地露出脚上的云靴,白底墨纹,一如嬴政沉谨的君袍。 寒雪凄清,混合着风声,在赵高眼前呼啸而过。 张良打开门的时候,赵高正蹲在门口,努力地揉搓已经冻红的双手,云中君颀长的身姿,背对着他,如巍峨的高山,气势沉稳地仰头迎上那漫漫飞雪。 “云大人……”张良略略苍白的唇,在雪中,干涸地张口唤道。 “先生可是想好了?”云中君缓缓地转身,寒光冷冽的眼,如夜海中发光的珍珠,让张良不敢直视。 “攸关性命,在下并不糊涂……”张良的清雅的姿容,在雪里幽幽地散发着光芒,身上虽厚重地披着鹤氅,眼中却自流露出一股轻灵之气,口中说着生死攸关,神态却是悠闲自在,顾盼之间,无不泄出高贵清华的气质来。 云中君定定地看着张良,忽然浅浅地扯开一抹笑来,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嬴政会舍弃那后宫的三千粉黛 ,陷进这个人的情怀里。 “如此,便请吧……”云中君浅笑着率先进入云香阁,转身对赵高道:“赵大人,东西可备好了?” “好了……”赵高稀里糊涂地看着云中君和张良,甚是不明白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如此便请赵大人立刻将千年雪莲熬成的滋水,兑上西海珍珠的粉末,加上净泉水一碗,替我们送进来。”云中君一收脸上的笑意,严谨的眉眼仔细地吩咐道。 “好……”赵高虽不明白云中君和张良打什么主意,但想到两人应是为了替嬴政除去身上的蛊毒,因此忙地应声答道。 幽幽地泛着绿光的夜明珠,轻柔地旋转着,云中君手中泛起赤红的光,从嬴政头上缓缓地运功向下行去,至三个周天,方停了下来,见赵高按照他吩咐地奉上他要的东西,复转头看了一眼张良道:“恕在下多言,为陛下解毒,并非先生不可,为何你?” “我知道……”张良温润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浅的微笑说道:“我只是,不想欠他情而已,既要分清界限,便该谁也不欠谁……” 第68章 长生不老 凄风寒雨,嬴政睁开眼的时候,一眼便看见那个淡然瞧着他的云中君。 “成了?”嬴政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甚是嘶哑干涸。 “自然成了?”云中君微微挑了挑眉,手上递过一杯水给嬴政,薄唇似有似无地扯开一抹笑朝嬴政身侧看了一眼,示意他转头看去。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连他的心思也猜得这样准……”云中君一边为嬴政把脉,一边略带调笑地戏谑说道。 嬴政喝了几口水,待得喉咙不再干疼,方顺着云中君的眼神向床里侧看去,果然见着张良憔悴苍白的面容,紧紧地闭着眼,躺在他身边。 “朕倒宁愿自己猜错……”嬴政微微地阖上双眼,唇角苦涩地笑道:“他一心与朕撇开,朕却一心与他纠缠,或许他说得不错,朕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陛下既已下定决心,又何必事后生悔?”云中君微微地蹙眉,看向那个往日里霸气凌厉的君王,今日这般犹疑不决,不免心中唏嘘。 “悔?”嬴政缓缓地从床上撑起,左手缠着白色的绷带,带着微微的钝痛,一如躺在他身侧的那个人,手腕上一道显目的白色。 此时屋中除了他三人,并无旁人,屋里燃着淡淡的熏香,窗户也关得严实,只余夜明珠的光芒在屋中流转,混合着满屋的药味和沉甸甸的压抑之气。 云中君见嬴政从床上撑起,忙地上前搭了一把手,待得嬴政坐稳,方坐回旁边的独凳上,一边收拾手中的用物,一边瞧嬴政挑眉冷冽地说:“朕一生,杀伐果断,世人言朕严刑酷法也好,暴戾无道亦罢,身后一把黄土,又有何惧,天下虽因朕血流成河,朕却也从未悔过,自古江山帝位,便是枯骨叠成,朕现在才来悔,也太虚伪做作了些……” “一把黄土?”云中君似听见什么笑话,放下手中的银针,看着嬴政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要我挑帝国灵气的童男童女出海寻长生不老药去?” 云中君说此话时,眼神带着戏谑的笑意,看着嬴政神色渐缓,笑着说道。 “长生不老?”嬴政一声冷哼,不看云中君也猜得到他唇角必是带着挑衅的笑:“别人不知朕的用意便罢,你知道还这样刻薄,还在恨朕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嬴政细冷的眼角,看着云中君,果然见着他脸色大变,冷厉地沉默不语。 “罢了,你恨也好,理解也好,反正这件事,朕交给你,若做不好,将来黄泉路上,别怪朕找你麻烦。”嬴政似玩笑地睨了一眼云中君,见他缓缓收起不豫的神色,方转开话题问道:“你给他下了多少迷药,怎地还不醒?” “你放心……我自然不敢将您心尖的宝贝伤了,否则活着就让你找我麻烦,也不用等到黄泉路上了。”云中君见嬴政看着张良的眼神,不禁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最好赶快一次说完,下次再见,只怕便是阴阳相隔时……” 云中君薄唇一抿,森冷地瞥了两人一眼,便折身向屋外走去。 “还有什么话?”嬴政瞧云中君的模样,自然知晓他心中在别扭什么,无奈地摇头,回眼看着躺在身边的张良,白玉般的脸上,夜明珠的光,流转其上,羸弱而憔悴,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疼。 “我还有什么话是没对你说的,我心里的每一句话都对你说过了,就连前尘往事,我也厚着脸皮为自己开脱,却仍得不到你一丝谅解,子房……我一生最悔的,便是来不及阻止樊於期斩灭你全族,若当初救下你全族上下,今日或有一丝机会,可是我却错估了自己在樊於期心中的帝威,子房……这子蛊不会要你的命,它只是我最后的私心,他日朕断魂之时,它会告诉你,让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子房……我也只剩下半年的时日了,当日强你随我来此,心中寄望你能暂忘仇恨数日,可后来我才知道,你忘不掉,忘不掉……”绿色的光芒,在白沙流漫之间缓缓拂过,伴随着嬴政低沉苦涩的呢喃声,在空气之中,轻轻地流淌着。 “你说的……是真的……”嬴政低沉流转的声音,蓦地戛然而止,他本以为床侧的人,已陷入昏迷,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将心中所有话说出来,就连那件事,也全盘托出,却不想,张良却突然醒来,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一瞬不转。 “他是故意的?”嬴政浓眉蹙紧,看着张良睁开的双眼,如清泉一般清澈,哪有半点中了迷药的样子? “是又如何?”张良憔悴的脸上,愈加苍白如雪,看着嬴政,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心中一片混乱,声音竟情不自禁地带着些颤抖问道:“你真的只有半年命?当年你没有下令让樊於期屠尽我族人?” “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难道你肯为了此,放弃灭秦?”嬴政深邃的眼眼神,犹如泥潭般,让张良瞧不出深浅,唯有怔怔地撑起另一侧的手,看着嬴政。 张良呆呆地看着嬴政,他知道他说得不错,他不能放弃灭秦,他与他,也不会因此而有改变。可是为什么,听到他只余半年时日,他的心会那样难受,就像被人狠狠地劈了一刀一般。 “既然心疼朕,不如用身体安慰如何?”嬴政缓缓地敛了眼中的神情,严谨的面上,故作风流地调笑说道。 嬴政口中说着,手上却是一动不动,看着张良的眼神迷惘地看着他,估计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你……”张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嬴政柔和的脸庞,眼中含着笑意,分明一副调戏的模样,面上蓦然如夏日的夕阳般,染上浓浓的红晕,嫩白的脸,在夜明珠下,发着微微的光芒。 “好了,朕逗你的,知道你脸皮薄……”嬴政的眼神时明时暗,在张良脸上流转了好一会儿,才强自移开,免得自己真忍不住,化身为狼,将眼前这个人吃干抹净!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赶路,估摸着不会更,今日才发现字数已经快15万了,看来要准备写结局了,不能再这样摸摸了!!! 第69章 十八公子 幽幽的光芒流转,屋内被炭火烤的暖暖的,张良嫣红的脸颊,不自在地转过去,声音甚是低沉地说:“你……是不是……真的……” 余下的话,被张良含在口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有那张脸,霎时红得滴血。 嬴政沉默无言,双眼却是因为张良不清不楚的话,变得深沉幽邃。 “你是在可怜朕?”嬴政缓缓地伸手,覆上他的脸颊摩挲着,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痛苦来。 张良的身体微微一僵,想要躲开,却终究忍了下来,只敛眉轻轻地摇头。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张良才开口道:“你……休息罢……” 张良心中苦涩,正要转身,却突然觉得肩上一沉,已被嬴政从后面抱住。 “即使你是可怜朕,朕……也很欢喜……”嬴政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紧紧地从后面握住张良的手,锁紧双臂,薄唇慢慢地贴上了他的后颈,辗转反侧,不舍得放开。 迷蒙的光影里,张良身体住不住地轻颤,感觉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呼吸和心跳,几乎是立刻的,便心生逃意,却又生生地忍住,指尖微扣掌心,直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张良强忍推开嬴政的冲动,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嬴政对他说的那些软语温言,又突然想起云中君所言,这人只余下半年的时日,心中顿时不忍。 “朕以为,放你离开后,朕便不会再对你念念不忘,可是朕错了……”嬴政模模糊糊地呢喃着,捉起张良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朕这一生,大概也没有办法忘记你,子房……” 嬴政心中疼着,将张良紧紧地拢进怀里,口中低沉地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凑近张良,直到两人鼻尖相触,而后唇齿相交。 张良僵直着身体,不敢稍动,他并不是不懂情事,之前嬴政曾强要他的身体,在辋川蓝田的小竹楼中,又卑鄙地下药勾引他,但到底多年不曾经历过,因此嬴政骤然而来的强势掠夺,让他很是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嬴政贪婪地啃噬他的气息,唇齿被温柔的舌尖撬开,不依不饶地探取索求。 舌尖相触的一瞬间,张良模糊地“唔”了一声,手抵在嬴政的心口,忍不住要推拒。 嬴政轻笑一声,将张良拥得更紧,贴着他的胸口,密密的磨蹭。 张良脑中骤然一片空白,浅淡的双眉微微地皱了起来,片刻又舒展开来,口中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嬴政……”便要转头躲开,却不想那一声软语,犹如春、药一般,让嬴政心中欲念更盛,不肯撒手。 流转的绿光,恍然间在张良的头上转过,嬴政轻柔地俯下身,在张良的唇角浅浅地辗转,双手轻轻地解开身下人的衣襟。张良是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躺在他身下,没有拒绝,挣扎,面上甚是没有一丝冷清和不豫,让嬴政恍觉身在梦境一般不真实。 嬴政心思情动,拉住张良的手,抱住自己,唇舌极尽挑逗,将张良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艳丽的酡红。 白色的沙曼,流泻了一地,嬴政一抬手,便解开了沙曼,挡住一室的春光,只流露出间或的喘息声来。 ————*——*——*————*——*——*————*——*——*————*——*——*——— 漫雪微收,夕阳已尽,张良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正对上嬴政漆黑如墨的眼珠,流转着光芒地看着他。 张良脸上一红,埋下头便要躲开嬴政的视线。 “子房……谢谢你……”嬴政看着张良的耳朵染上艳红的脂色,胸膛中顿时被填的满满的,口中呢喃着张良的名字,半晌才说出三个字来。 “谢谢?”张良的神思有些恍惚,看着嬴政严谨的脸庞,一时间恍如在梦中,伸出手,在那个人的面上,细细地描绘着。 “陛下……”嬴政正痴痴地看着张良,感受着难得的幸福,却不想屋门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是李斯气喘吁吁的嗓音道:“蒙将军传来急报……” 嬴政放在张良身上的手蓦然一怔,屋内因夜明珠的光芒,亮如白昼,让张良分明看见嬴政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 “知道了……”嬴政缓缓地从床上撑起,深邃的眼眸看着张良,以极低的声音对他说道:“你再休息一会儿。” “嗯……”张良敛眉点头,让嬴政看不清他的面色。 “你放心,不是墨家……”嬴政穿戴整齐,看向床上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一声叹息,终是不忍心地开口说道。 “好……”张良的肩头微微一颤,虽是细微,却仍是让嬴政看出了些许,只是张良反应甚是迅速,只一瞬间便回过神来,口中软言应了他一声。 ————*——*——*————*——*——*————*——*——*———— 跳跃的烛火,忽明忽暗地从嬴政阴沉的面上一掠而过,嬴政手中是一片竹简,被他紧紧地捏在手中。 “哼……朕还未去,他就这样迫不及待了?”嬴政森冷的面容有些阴鸷,让李斯心中一阵生凉,愈发不敢稍动。 “陛下,十八公子生性多疑,若不见到陛下,怕是不会死心……”李斯恭谨地俯首一揖,沉静地分析说道。 “不死心又怎么样,凭他难道还想刺杀陛下?”赵高在一边儿听着李斯的回话,又见蒙恬一声不吭地立在一边,那张嘴开始管不住率先出声来。 暗沉的光,从众人的面上晃过,映出嬴政突然扯开的一抹冷笑来。 “赵高……”嬴政回头,冷笑地看着那个心中惊觉不妥,身子一歪便要跪下去的身影说道:“还记得朕给你的任务吗?” “陛下……”赵高身子蓦然愣在原地,那将跪不跪的姿势,僵在空中很是可笑。 “陛下……这么重要的任务,臣……臣怕……”赵高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手伸在空中,面上扭曲的一边抹泪,一边叫嚷。 “好了……收起你的眼泪,朕不留无用的弱兵,你若做不到,明日便去领死吧。”嬴政冰冷阴森的声音很是管用,立刻便让赵高收了眼泪,信誓旦旦地举手发誓道:“陛下有令,臣万死不辞……” 嬴政回头瞥了他一眼,从赵高的解读方式来开,那估摸是嬴政的警告——算你识相! 第70章 反秦 已近岁末,寒雪刺骨。 赵高缩在屋檐下,不时地回头偷瞧屋内的众人,一边皱眉嘀咕一边拉扯身上的大氅,将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些。 “云卿……”赵高蹲在屋檐下良久,方听见嬴政冷冽的嗓音响起:“明日你立刻起身前往桑海,以蜃楼出海,没有朕的传召,不得回秦……” “喏……”云中君的声音,赵高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隐隐地觉得,不似以往。 风雪大盛,呼啸着从赵高耳边吹过,他冷得有些厉害,在回廊上来来回回地跳了好一会儿,直到嬴政一声冷哼,方惊觉地回过神来,一转身果然看见嬴政一身墨衣肃面,阴沉着看他。 “陛下……”赵高吸了吸鼻涕,缩着脑袋道:“奴才蒙陛下圣恩,今此一别,不知可有来日,今……拜别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高匍匐于地,悠悠的漫天飞雪之中,瘦削的身体,竟是说不出的凄清,让嬴政也有些不忍心地别开眼,只缓缓地抬手示意,去吧…… “赵高……”雪白的飞絮,沾染上嬴政的衣角,眼神看向那个从缓缓起身的人来,不禁出口道:“朕……很高兴,你的衷心。” 简单清净的一句话,却是让赵高瞬间泪如雨下,他知道嬴政一生受过多少屈辱和劫难,被多少人算计背叛过,他跟在嬴政身边,或许并没有得他完全的信任,可如今,嬴政愿意将江山帝国都交予他,便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作为一个人人贱视的宦官,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赵高不敢回头,只有身后的三个小太监,纤弱的身躯,跟在他身后,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君日月以万茕,衷不誓,贤非能,今宦臣忍御,却只余千秋骂名,委实……”云中君清冷的眼,看着那漫雪之中,拢紧的身躯,心中感慨万千,说到后面,却又想起自己,不禁住口,回头看着嬴政,忽而大笑拂袖,临风雪说到:“连你这帝国君王也能忍受骂名传世,我等,又有何惧……又有何惧……” 云中君说着,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缓缓起身离去,嬴政站在屋下,冷漠的眼神,淡淡地看着云中君变得癫狂的模样,心中如眼前的飞雪一般,透心彻骨。 “天下为水,已然覆舟,朕……终有魂归的一日,此时此日,或许就如那个人说的一样,已是定数……”嬴政清冷的眸子,一眼望尽飞雪落空之处,房檐上,翠绿的藤蔓尽去,被雪掩埋,即如昨日的大秦,全是大势已去的颓境。 “定数……”嬴政看着满天满眼的飞絮,心中不免凄凉,嘴里呢喃道:“朕受辱折重,或是天数,遇上张良,又何尝不是,只可惜,朕没有早一些爱上他,若如此,天下或安平乐足,大秦……亦不必受此覆灭之劫。” 轻不可闻的叹息,在雪里,浅浅地随风流转,呼啸而过,向更远处,飘摇而逝。 燕雀知寒,已是袅无踪迹。 张良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身上裹着暖和的被子,一伸手,便摸着床沿冰凉的沉木。 张良并没有动,只是缓缓地阖上眼,想起那个人隐忍悲伤的眼眸,心中微微地疼着。 他不知道嬴政决定了什么,但他明白,嬴政是真的命不久矣。 他们的恩怨纠葛,终会因为那个人的退出而落下帷幕,却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会那样难过,甚至为他引蛊,只盼他能多活一日。 寒风凄切,从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张良终究没有继续沉默下去,缓缓地从床上翻起身来,摸索着靠近桌边,点燃烛火。 昏黄的光芒,瞬间点亮了这个空阔的房间,简单的小屋,只有桌椅和木床,小桌上放着已经冰冷的茶水,粗糙的白瓷杯下,静静地躺着一片竹简。 “墨家众人明日便会进城,公子一路小心……”略显潦草的字迹,让张良大概能想到那个总是寡言少语跟在嬴政身后的湘君,必是遇上了紧急的事情,才会如此匆忙。 他不知道嬴政是遇上了什么,才会那样急切地要将他送出来,隐约中只听见赵高提过十八公子这几个字。 “十八公子?”张良坐在床边上,手中拿着竹简,眉头微蹙地低声念道:“胡亥……” ————*——*——*————*——*——*————*——*——*————*——*——*——— 大雪初霁,张良走出客栈的时候,天虽然暗沉着,却好歹没有大雪挥洒。 湘君说的不错,墨家众人第二日确实是到了南阳,而且还住进了张良下榻的客栈。 盗跖的声音总是比其他人来得要快,人还未进,张良便已经听见他闹着要吃烧鸡的声音了。 “小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雪女打趣的声音很是娇俏,跟在盗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已经饿了三天两夜了,好不容易到了客栈,自然是先照顾我的胃了?”盗跖的身形,迅速地落在客栈的正中央,拉起茫然杵在一边儿的小二,便已经叽里呱啦地先点了一桌菜。 “小跖……”张良淡淡的带着笑意,站在楼梯边上,看着那个猴急的身形,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子房……”盗跖惊异的嗓音,在空阔的客栈之中异常清晰。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那个……谁抓了吗?”盗跖身线很是轻灵,轻身一跃,便已经落在张良的面上,好在此时尚早,客栈之中并无旁人,唯有那个店小二,脸色惨白得欲哭无泪。 “我……逃出来了……”张良见盗跖问到嬴政,又见鱼贯而进的小高、雪女、盖聂、端木蓉等人,莫不是又惊又疑地看着他,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忐忑起来。 “逃出来?子房,你可真有本事?”盗跖如何看不出张良眼中的闪烁不定,却知道他不愿说,也就嬉笑着岔开了话题说道:“你可来的正是时候,我听说你在沛县遇见一妙人刘邦,如今他已经明目举起反秦大旗,前些日子,少羽传信来说,他与刘邦已连成一线,如今正欲攻秦,我等欲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半月前,天明已经动身先去,此番只怕已经相见,正共商大计呢,如今遇上你正好,盖聂担心少羽和天明只知动手不会动脑,如今有你这个锦囊在,这灭秦,怕是就在眼前了……” 第71章 儒家颜路 早晨的雾气有些黏糊,微微地散出微光来。 张良浅笑着从楼梯上向下走去,眼神清凉地看着门口的白衣人影。 “小跖……你先过来……”雪女轻灵的双眼,若有似无的瞟过门口那道人影,调皮地眨了眨眼道。 “你……就这样说好了……”盗跖看着雪女闪烁的眼神,便觉得她在打什么坏主意,理智地选择了拒绝。 “我会吃人吗?”雪女轻笑着,脸上愈发晶莹透亮。 “会……”盗跖几乎是斩钉截铁地点头,并聚精会神地盯着雪女,以防她突然袭击。 “子房……”温润的嗓音,犹如三月的微风,软语呢喃,带着不敢置信和惊喜。 “二师兄……”子房浅笑的眉眼,走向那个人身边,心中也是万分的惊喜。 “你……可好?”颜路看着张良的目光,温和得似泛出水光,心中有千言万语,临出口时,却只喃喃地说出这一句来。 “好……”张良细致的眉眼微敛,不自觉地错开颜路的目光。 “唉……你们两人,太没趣了,好不容易见面,就问这些没什么用的话……”盗跖一向心直口快,见着颜路与张良呐呐地相对而立,不禁扯呼着两人道:“饿了好几天,不如坐下来,吃完饭再慢慢叙旧……” “你呀……就知道吃……”雪女清脆的玉箫,随着娇俏的笑声,落在盗跖的脸上,不过行动却是一分不慢,坐在了高渐离的身边。 “先生请坐吧,既有来日,今日也不急在一时。”端木蓉浅浅地笑着,从盖聂背后缓缓地走了出来,一袭青翠的水纹衣裳,犹如三春的嫩叶,清新奇巧。 “端木姑娘……”张良微笑着对端木蓉微微一揖,便不再推迟,转身拉住颜路的手道:“二师兄,请吧……” “嗯……”颜路自见得张良,心中便是惊喜交加,此番张良拉着他的手,一如以往,更是叫他心中一动,升起万般柔情来。 “盖先生……”张良微微地回头,对上盖聂沉静的眼眸,似忧虑,也似担忧! 盖聂并不多言,面对张良,亦只微微点头,而后随着端木蓉坐下。 “此番怎地不见班大师、徐夫子和大铁锤?”张良最后一个坐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却不想,众人均是变了脸色,沉默了良久,方听见高渐离低沉的嗓音道:“徐夫子和大铁锤,一年前,已经死在咸阳地牢之中……” 冰冷的嗓音,毫无声调的起伏,张良听得心中一震,放在桌上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嬴政那个暴君……总有一天,我偷王之王,定要拧下他的脑袋来……”盗跖眼眶蓦然发红,狠狠地瞪着中间的桌子,仿佛它便是嬴政的脑袋,手落在中央,生生地拍出一个洞来。 张良不安地敛了眉,心中说不出滋味来,既为两人的死愤恨,却又想起那个人悲伤的模样来,心中冷热交替,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颜路缓缓地握住张良的手,察觉掌中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着,指尖甚是冰凉,犹如屋外的冷雪,刺疼的,让他禁不住心疼起来。 “班大师与逍遥先生已经乘机关鸟先行一步,此时或许已经到了……”盖聂看着张良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倒是难得的一句安慰话。 “好了好了,不说了,先吃饭……”盗跖也听出来盖聂似在转移话题,手一提,便将手中的桌子丢了出去,顷刻间,便移了隔壁一新的,转头便对呆立的小二道:“快快上菜来……” 盗跖这声简单粗暴的吼声,很是管用,小二立刻便回过神,动作迅速地端上酒菜。 夜色渐寒,张良紧紧地站在雪地之中,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被指甲摁得血迹斑驳也不肯松开来。 “子房……”低低的一声叹息,几不可闻地从他身后飘过,张良微微愣了愣,忙地将双手背于身后,动作虽快,却又怎么瞒得过颜路心细如发的眼光。 “我知你心中难过,可伤了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何苦来……”颜路温润的嗓音,缓缓地滑过张良苍白的脸,不忍地叹息声,更是沉闷。 “师叔和大师兄……”张良缓缓地撇开眼,不敢再直视颜路,害怕泄露眼中的慌乱与脆弱来。 “师叔说,死得其所,大师兄……”颜路缓缓地拉起张良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心中如针扎似的,细细地,刺疼着,颜路无奈地地看着张良,其实他早该想到两人结局会是如何,只是心中存了万分的侥幸,两人能如他一般,苟且偷生地活下来。 “大师兄说什么?”张良见颜路说到伏念便呐呐不言,不禁想起当日小圣贤庄伏念曾叮嘱他日后切莫忘,传道先祖训诫,心中顿时颤了颤,就连声音也微微地扬了起来。 “无惧……无悔……”颜路一边细致地替张良将手中血迹清理干净,一边隐隐地想起伏念说那句话时的情景来。 秦嬴政无道,大肆坑杀儒士,焚烧古卷,小圣贤庄本就处于风口浪尖,自然不能偷生。 阴阳家三大高手,罗网组织,就连月神也亲自动了手,伏念手上祭起太阿剑时,也忍不住感叹一句,嬴政派出这么多帝国高手围攻小圣贤庄,已是给足了面子了。 荀子曾言,帝王之术,以治而乱天下,以学而明王道,天行有常,死,亦为其道也!他早就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是以面对死亡,他无一畏惧。 伏念当初虽以执念,终是为了保存小圣贤庄,却不想,事与愿违,嬴政不顾天道,斩杀儒家子弟,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虽只有一己之身,却犹无怨无悔! 儒家从他手上毁于一旦,他即便是活着,亦是负罪一生,不得善了!或许面对嬴政,他会感谢他,全了他小圣贤庄一代掌门的名声。 一个时代的结束,其实与他全然无关,只因世道已容不下,诸子百家的盛衰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差好忙,都是挤时间出来更!! 第72章 战事初起 夜色渐深,窗外的月光被大雪遮蔽,很是隐晦。 张良微敛双眼,淡淡的沉思。 小屋之中,昏黄的烛火,随着窗外的呼啸声不时地跳跃着。 “子房可有良策?”高渐离一身白衣冷剑,脸色一贯地阴沉着。 张良缓缓地抬头,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墨家众人。 “阳翟地势奇险,如今强秦在前,追兵在后,少羽虽与刘邦结盟,可是面对大秦,仍是蜉蝣撼树,不可强敌。”张良微拢双眉,在烛火下沉静地说道:“不过也并非死路一条……” 张良说着,纤细的手指落在小桌上一块残旧的地图上说道:“少羽应该庆幸,这次秦国派出的将领不是蒙恬,若此次主战的是蒙恬,他一定会堵死岐山这个唯一的出路……” “岐山?”盗跖奇怪地随着张良的指尖看过去,不禁纳闷道:“岐山虽然高险,草木茂盛,藏得了一时,却后无退路,若真退上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易守阳一心要除去少羽,那守在沛县和崤山的兵力必然为弱,少羽如今时间紧迫,可嘱咐他,先撤上岐山,不要与易守阳硬碰硬,刘邦如今守在后方,可让他先救被围困在崤山的怀王薛城,薛城被困崤山十余日,若刘邦此时伸手相救,再联合两军之力,攻其不备,到时少羽,或有一线生机。”张良缓缓地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盗跖说道:“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盗跖声音微扬,奇怪地看着张良,心中很是纳闷。 一个月前,张良和墨家众人自南阳一路赶往沛县,赶路十余日,众人便听闻说嬴政在东巡途中病倒,不出三日,便暴毙在沙丘,众人皆疑其中真伪,却不想,五日前,十八公子胡亥手持嬴政的遗诏,宣告天下,即皇帝位,称秦二世,由赵高、李斯辅佐。 胡亥即位后,第二日便以忘恩背主的名义赐死蒙恬,斩杀蒙氏一族,并启用易守阳,王之献等,镇压各地起义。 半月前,易守阳以三万精兵,将少羽逼入宛城,如今围而不攻,分明是想让少羽在宛城兵尽粮绝,再兵不血刃地坐收渔利,秦之以西南之地,共有三只起义军,燕王薛城,楚门项氏和沛县刘邦。 张良等赶回沛县之时,大雪已经连下了数日,厚实的雪白一片,城外是易守阳麾下的五千精兵,将偌大的沛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雪嚣肆,沛县又被易守阳围得像个铁桶一般,少羽此番虽有一线生机,却是系在一个人身上……”张良白玉般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沉重,缓缓地说道。 “一个人?”盗跖不解的看着张良。 “子房说的……可是刘邦?”盖聂低沉的嗓音,在空阔的小屋之中,随着烛火的跳跃,落进众人的耳中。 “不错……”张良回头,看向众人的目光道:“这个办法虽然可以击败易守阳,却不防刘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子房虽不才,却也有几分看人的眼光,沛县人皆言刘邦乃泼皮无赖,子房却觉得,他不过洒脱不羁,不以常理而论而已。或许世人皆重信义,可是这个刘邦,他是否愿重,就端看他的心情了。这是个除去少羽的好机会,不止在易守阳看来是,在刘邦面前,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今嬴政和蒙恬虽亡,大秦却仍是固若金汤,刘邦应该不会如此冲动,现在就急于对少羽下手。”颜路洁白的长袍,在烛光的阴影下,微微地摇晃着,细长的眼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目光沉静如水,缓缓地将张良包围着。 “不错,如果此次领兵的是刘邦,他不会这样做,我担心的是,韩信……”烛火的阴影下,张良细长的指尖从地图上移开:“刘邦虽无将领之才,却具备帝王之术,他日入住关中,必是少羽劲敌,韩信平日沉默寡言,却勇猛非常,此番际遇,将刘邦与韩信结成一线,他日少羽……实在是……凶多吉少。韩信虽为将才,却不善为人,一朝得势,或难自控,刘邦韩信初盟,刘邦却未竖立帝王之威,怕只怕韩信一念之差……此计虽成,却将老虎和狮子拉在一起,如何不让人忧思焦虑。” “那让刘邦自己领兵,不让韩信掺和进去不久行了……”盗跖轻扬的声音,很快便说出心中的想法来。 却不想他话音一落便看见张良轻阖上双眼,沉静地微微摇头道:“刘邦无将才,虽揭起反秦的旗号,用兵一事,却实无奇思,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萧何……易守阳比之蒙恬,却是差之千里,可他手里除了握着大秦的一半精兵之外,还有当时蒙恬一手训练的黄金火骑兵,要击败易守阳,刘邦……险难成事,加之有萧何在,他必定想法设法地劝说刘邦,让韩信主导这次战事,他的火眼金睛,子房……也要甘拜下风。” “那可怎么办,这个办法不是白想了吗?”盗跖听完张良的解说,不禁瘪嘴地脱口而道。 “小跖,你急什么,先生既然说出这个办法,自然会有应对之策……”雪女轻笑地打趣盗跖,一双妙目却是看着张良。 “雪女姑娘冰雪聪明,想来已经看出子房所想。”张良纤细的腰身,忽地转向盗跖,目光如炬地看着盗跖道:“偷王之王的电光神行术,子房倾慕已久,却无机会见识,此番怕是要劳烦小跖,助我暗中潜进沛县,子房虽不愿以恩相胁,奈何时局如此,唯有小人一回,亲自去见韩信,盼他看在子房以往的微末恩情,听我一言。” “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嘛,这大事儿我干不了,这种小事儿,还是很在行的……”张良话音一落,盗跖便大咧咧地笑了出来,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便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张良身后。 第73章 流言 风雪弥盛,呼啸地从窗边滑过。 墨家众人栖身的,是一家破落的寺庙,虽距离沛县十里之外,那易守阳却甚是小心谨慎,派遣手下精兵不时地巡逻,因此众人虽是简短的一个议事,却着实费了一番周折,数次灭掉烛火。 “嘘,又有人来了……”盗跖突然神情一振,眼神示意众人隐身,端木蓉则迅速地灭掉烛火。 由远及近的细碎的脚步声,猝不可闻地响在众人耳边。张良粗略估算下,约有三四人,缓缓地向这寺庙走近。 “子房……”漆黑如墨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张良沉静地躲在一座佛龛之后,不敢稍动,却不想身侧的颜路突然靠近他,双手亲昵地握住他的手,细微地在他耳边说道:“我陪你一起潜进沛县可好?” 温热的气息,软软地滑过张良的耳后,似含着千般柔情,惊得他心中猛然一跳,便条件反射地伸手要将颜路推开。 “他们要进来了……”颜路感觉到张良手中的抗拒,忙地将手收紧,箍紧张良的双臂,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张良果然不再稍动,屏住呼吸地听着那吱呀的开门声。 风雪迅速地灌进这座冷清的破庙,墨家众人无不屏住呼吸,听着呼啸的风声伴着一声粗劣的咒骂声:“真他、妈倒霉,怎么轮上我们这一队,就突然要巡这么远了?” 张良循着骂骂咧咧的嗓音,在月光的余辉中看着三个粗甲的士兵,手中提着长枪,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不耐烦地在破庙里觑了一圈。 “好了……别抱怨了,我看这里也藏不了什么,赶快走吧,回去换班就可以休息了。”门口站着的士兵,只随意地看了一圈儿,便催促着离开。 “休息?想得倒好……”一个看似年轻的士兵嗤了一声,闲散地向破庙中唯一的一尊佛像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这些临时征的士兵,谁把你当人看了,我都听人说了,我们不过是凑人数的,真正的精兵,都被易将军调去阳翟了,也就是沛县里那些人不知道,要知道,早打出来了。” “不是说黄金火骑兵守在这里吗?”站在门口的士兵声音突然滞了一滞奇道。 “嘁,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傻瓜,我听说……”年轻的士兵忽然声音谨慎了起来,引得三个同伴也不禁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他。 “你们过来……我给你们讲讲,反正也寻不到什么……”年轻的士兵手中的长枪从破庙角落边勾过来一堆稻草,委身便坐了下去。 “你知道什么?”其余两人见年轻的士兵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好奇,忙地放下手中的长枪,坐在稻草堆上。 隐晦的月光,呼啸的风雪,破败的寺庙! 墨家众人无不小心翼翼地收敛自身的气息,听着那三个士兵的喁喁私语。 “黄金火骑兵乃蒙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怎么会轻易地为易将军所用,咋们现在这位皇帝陛下,如此迫不及待地斩杀蒙氏一族,其实是畏惧蒙将军拥兵自重。我听说,一个月前,云中君大人奉命开启蜃楼出航,始皇帝陛下不过十日便突然病重,将传国玉玺托付于赵高,你知道如今的皇帝陛下为何那样听赵高的话,全是因为传国玉玺,而今这个赵高,大权在握,便大肆斩杀昔日仇人,蒙将军,不过是他的第一步,你看现在的皇帝陛下,登基不过一月有余,便逼得许多老臣心生不满,还有传言说,丞相大人就是赵高下一个要报复的对象。”年轻的士兵小声地对两个同伴八卦着,说得口沫横飞,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似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不是自己编的吧?”同伴见他讲得绘声绘色,不禁疑惑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了……”年轻的士兵被同伴怀疑,声音不禁扬了起来,瞪大的眼珠子看着那个怀疑他的同伴说道:“我亲耳听到陈将军说的,他说他小舅子的一个侄子,在赵高赵大人手下当差,听说当日他亲眼见到始皇帝陛下将传国玉玺交给赵高的,还嘱托他好生辅佐十八公子。” “天下早已民怨沸腾,如今这个陛下又如此大肆斩杀功臣,这世道,不知道将要乱成什么样来……”沉重的叹息,忽地从一个士兵的口中说出来,伴着呼啸的风雪声,竟是彻骨的清寒,说的三人背脊一阵发凉。 “不过始皇帝陛下已薨逝一月有余,也不见将遗体送入皇陵,着实有些奇怪……”年轻的士兵刨开身边的稻草,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捏起长枪,一边拉身边的同伴起来,一边奇怪地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不是说了吗,要为始皇帝陛下守灵九九八十一天。”其余两人也忙地站了起来,拍尽身上的草屑,一同出了破庙,渐渐远去。 张良静静地沉默着,心中虽有千般疑虑,却知道嬴政还活着,否则他身体里的蛊虫不会这么安静。可是他不明白嬴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用尽了半生才创造这个帝国,如今却任由它被胡亥这样的人来葬送,是故意?还是已窥得天道? 如今天下将乱,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天将浴血,碎骨成山,他愿顺应天道为之,冥冥中,或避免了一场残酷的硝烟。 蒙家世代为将,至蒙恬,更是战场上的一代神域,张良初闻少羽与刘邦结盟之事,心中仍有忧虑,直至听到蒙家九族被诛,蒙恬魂断咸阳时,心中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不容易挣扎的乱世,嬴政一统六国,蒙恬的铁骑之下,亦曾血流成河。 他相信少羽的能力,却担心他的急迫,或许就连上苍也在帮着他们,蒙恬一死,这个曾经如铁一般的大秦帝国,也将危在旦夕。 或许王翦仍在,老将当勇,却抵不住广厦将倾,独木难支,且这根独木,如今心怨难平,他是否愿披甲上阵,还是一个异数。 第74章 大秦地牢 漆黑如墨的大秦地牢之中,阴暗地带着腐败的尸气,随着风雪,弥漫整个地牢。 微弱的烛火,忽明忽暗地跳跃着,赵高曾听嬴政说过,咸阳地牢共有七层,愈往地底深处,关押的犯人愈重,不过他也只是听说,最深的,也只见过第三层。 他没有想到今日有机会能到得帝国最深的地牢之中,更没想到,带他来的,是胡亥,而今日要在这里见的,却是嬴政,那个在人世间已是枯骨的一具帝皇。 烛火的光微微地落在赵高阴沉的脸颊上,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做起奸佞反臣来竟是这样的得心应手。 胡亥邪魅的脸上,挂着妖冶的笑意,那充满血欲的眼瞳,看得他心中一片骇然。 空阔的脚步声,哒哒地响在赵高的耳中,甚是压抑,第七层地牢更深更阴冷的寒气,恍如堆尸如山的坟场,让他忍不住上牙磕下牙地咯咯作响。 嬴政静静地躺在锦黄梨木的棺木之中,闭着眼,彷如长眠一般地沉睡。 “父亲……”空阔阴森的地牢之中,如拳头大的夜明珠,幽幽地散发着绿色的光芒,胡亥妖异的丹凤眼,细细地扯开一抹高深莫测地笑来,与嬴政一般无二的墨纹帝王龙衣,穿在他身上,竟带着一番妩媚之色。 “秋水毒的滋味不好受吧……”胡亥低沉的脚步声,在空阔的帝国大牢之中,压抑地缓缓响起。 胡亥看着始终闭着双眼的嬴政,坚毅的眉眼,冷漠之间却又散发着天然的帝王之气,那张脸,是他一直渴望的,他讨厌自己的阴柔纤弱,他想要的,是能继承嬴政的天生霸气,可是他没有,他们所有的兄弟里面,除了扶苏,没有一个人拥有。他还记得嬴政对他的不屑一顾,记得嬴政对扶苏的眼神,只是因为扶苏长得像他,他对扶苏付出的关注,远比他们所有兄弟加起来的关爱更多。 他恨扶苏,但更恨嬴政,他要让嬴政知道,将来要继承他天下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靠一张脸,就让他关注的扶苏。 “还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胡亥细长的指尖,在空中停顿着,漆黑如墨的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一如他此刻心中的悲伤,嚣肆地堵满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赵高安静地站在大牢的门口,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胡亥细冷的眼,划过嬴政始终不曾一动的眼眸,他知道嬴政醒着,也知道他正受着折磨,当初,他母亲被喂下这秋水毒,他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看了九九八十一日,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秋水毒发,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他费尽了三年的心机才让嬴政一点一点地累积这秋水毒,如今不看着嬴政受折磨,他怎么能甘心。 “您不是将传国玉玺偷偷交给赵高吗?您还让他跟儿臣虚与委蛇,想让他弄死我,对不对……”胡亥的嗓音,愈发阴沉,就如屋外那场盛大的风雪一般,寒冷凌厉,让赵高的背脊忍不住一阵发凉。 “可惜啊……”胡亥白皙妖媚的脸上,突然扯开一抹嗜血的笑来,阴冷的目光从赵高低垂的脸上一扫而过:“可惜你不知道,赵高是我母亲放在您身边的一条狗,他怕死、怕痛、怕折磨所以儿臣没费多大劲儿就从他手上得到传国玉玺了。” 紧闭的眼眸,在空气中微微颤了颤,然后在胡亥嚣张的冷笑之中,嬴政终于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沉静如霜的眉眼来。 胡亥心中狂喜,一张脸也笑得愈加灿烂,双瞳似泛着水光,看着嬴政,却发现他的眼神,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射向那个站在大牢门口,心中忐忑不安的赵高身上。 胡亥的心瞬间如坠冰窖,他知道嬴政不喜欢他,却没有想到她从始至终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一个人又哭又笑,却连一个施舍的眼神,也得不到。 胡亥的脸忽然如滴血一般,红得彻底。 “儿臣已经诛了蒙家九族,您的蒙大将军,现在已经只是一具枯骨了,对了,还有您的丞相大人,最近他整天闹着要来替您守灵,儿臣都快撑不住了,赵高给儿臣建议,将他五马分尸,您觉得怎么样?”胡亥突然沉冷的嗓音,带着满心的愤恨,狠狠地看着嬴政,手中捏着那颗光芒流溢的夜明珠,一边把玩着,一边露出狠戾的表情来说道:“儿臣知道,您从未将这些帝国的狗放在心上,您心里,只有那个叫张良的贱人对不对?您放心,儿臣一定在您断气之前,将他送到这里,让他陪你一起死……” 胡亥的语气阴冷而嘲讽,一个‘死’字,却听得赵高心中一阵颤栗,心骤然收缩得厉害。 嬴政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看着赵高,眼神如一把寒冷的利剑,让他通体生凉。 ————*——*——*————*——*——*————*——*——*————*——*—— 呼啸的风雪,将整个咸阳城装扮得银装素裹,虽是凄风寒雪,赵高却觉得身上顿时暖和多了。 胡亥离开地牢之后,便低调地坐马车回了皇城。 萧条而冷肃的御花园,艳红的寒梅,在扑簌的大雪之中,如遗世独立的美人,妖娆地点缀整个素白的世界。 紫色的衣裳,在一片大雪之中,如蝴蝶一般,在风里蹁跹欲飞,胡亥只是一眼,便看见那个目色深沉的星魂,嘴上一贯地冷笑着,看着他和赵高,缓缓地走近。 “你先下去……”胡亥脸色蓦然一沉,对赵高说道。 “喏……”赵高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淡淡地躬身退下。 光秃的枝条上,全是晶莹的雪絮,透亮地反射胡亥的神色,传进星魂的眼中。 “陛下……”深沉的紫色,在风里猎猎作响,衬着星魂那张雪白的脸,愈发稚嫩起来,只是那稚嫩的面容之中,却是甚不相符的老成。 第75章 出兵 “还没有抓到墨家那些叛逆分子?”胡亥脸上渐渐浮现不耐,就连语气也显出一丝急迫来。 “我已找到他们的行踪,不过盖聂却不好对付。”星魂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沉不住气的年轻帝王,眉眼微微地蹙着。 “你们阴阳家的人,难道就只有这些能耐,少了湘君和湘夫人,就没人敌得过那个盖聂?”胡亥脸色阴沉地看着星魂。 “当然不是……”大雪漫天地挥洒,茫茫雪原之中,藕荷色的粉衣,在风雪里放肆地扬起,星魂眼神阴鸷地掠过那个蓦然出现的女人,眼中一片寒霜。 “月神大人……”胡亥眼神一黯,亦看向那个身影,声音之中含着淡淡的警告之声说道:“朕不想再听什么借口……” “借口?”月神突然清浅地笑了出来,看着胡亥冷峻的眉目说道:“陛下且放心,这次我会与星魂大人一起走一趟,一定不再让陛下失望……” 月神看着胡亥,微微地笑着,见他神色冷峻地拂袖而去,方回头看着星魂道:“当初阴阳家三大高手也奈何不了盖聂,星魂大人独身一人,怕是有些自负了。” 飞雪漫漫,跌落在两人的衣袍之上,缓缓地沉淀着。 星魂邪冷的唇角浮起一抹嘲讽道:“月神大人倒是难得这么上心。” “你若真有本事独自抓到那人,我也不会这样多管闲事……”艳红的梅花,夹杂在大雪之中,盘旋而下,落在月神浅淡的粉衣之上,如寒冬的一只蝴蝶,妖冶地煽动着翅膀。 “到底是多管闲事,还是别有所图,月神大人自己清楚,我只想提醒大人一句,一着不慎……下场便是满盘皆输……”清浅的雪花,落在星魂邪魅的唇角,顷刻间便化为一滴水露,月神清傲的眉眼,从星魂眼中缓缓消失,只余下浅淡得仿佛不存在的脚印,被漫天的飞雪掩去。 ————*——*——*————*——*——*————*——*——*————*——*——*———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十余日不曾停过。 沛县的天色依然沉尽,子夜时分,两道迅疾若电的黑影,在秦军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潜进了那座被围困数十余的城镇。 盗跖手中紧紧地拉着张良,停在一条细窄的小巷之中。 漆黑的四周,沉静地听不到一丝异声,只有风雪的呼啸,从两人耳边带起的凌厉声。 “你还认得路吗?”盗跖小声地在张良耳边说道:“我看这附近一丝烛火也没有,莫不是都舒心地在睡觉吧?” “有何不可……”张良微微地笑了笑,折身便向吕家给他的小院儿走去。 微弱的月光,间或地透过云层,洒下几屡光来,落在两人神情迥异的脸上。 张良潜进小院之时,一眼便望见大雪之中,一身浓墨青衣的韩信,手中的剑,沉敛地插在大雪之中,坚毅的脸颊绷紧,眼神凌厉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萧何,一瞬不转。 两人都互相瞪着对方,直到张良按耐不住地一声轻咳出现在两人面前,才缓解开来。 “两位可否听在下一言……”张良浅浅地笑着,对两人请道:“外间风雪弥盛,不如屋中相商。” 韩信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只有眼中透出一丝精光来,看着张良,率先折身进了屋内。 萧何微微颔首,也跟着进了小屋,唯余下盗跖,蹲在墙上,继续一边叹息一边自言自语。 张良知道萧何所意为何,他也存了同样的心思,只是又比萧何多了一丝异心。 刘邦第二日睁开眼的时候,便接到了一个好消息,韩信答应为将,不过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攻破沛县之后,需立刻解救被围困于崤山的薛城,而后与项羽前后夹攻易守阳。 这在萧何看来是个有些亏的买卖,不过在刘邦看来,也无不可,大秦嬴政蒙恬虽亡,却兵力强盛,他若凭一己之力,只怕难成大事,为今之计,只有结成义军,才可完成灭秦之路。因此听到张良的建议,刘邦二话没说,拍大腿应了。 刘邦应下的当日,韩信便握紧他的钝剑,进了刘邦的义军营里。 不出三日,便打开了城门,睥睨地看着那黑压压的秦军,然后霸道地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墨家众人当日听得墙角不错,易守阳果然没有黄金火骑兵的协助,守在沛县之外的,全是帝国新招募的临时兵,毫无威胁,韩信轻而易举地便俘虏了不少的乌合之众。 张良跟在义军之后,脸上带着笑意,对一直盯着他的刘邦说道:“在下脸上没有花,刘兄还是收敛些好。” 一句话,清清淡淡地,却是让刘邦不胜尴尬,目光不自在地转了几圈,唯有呵呵一声干笑,以示揭过。 “脸皮厚……”苏阳冷着一张脸,骑着一匹小马驹,从张良的背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苏阳……”张良轻声喝到,如今的刘邦,已经不是昔日的刘邦,君子贵交,口出恶言,不是应有的教养。 “不错,在下脸皮是厚,却也知道尊而重之,比那强势的帝王,却是要脸多了。”刘邦不屑地一声嗤笑,而后放马疾奔,只是一瞬间,便去了数里。 “你呀……”张良回头瞪了苏阳一眼,不禁无奈地摇头道:“再不改改你这嘴上的毛病,总有一天要吃亏。” “这话不错……”苏阳正被张良训斥,却不想背后却立刻冒出一道戏谑的声音来,煽风点火地说道:“你这嘴啊,早晚有一天惹出大祸来。” 苏阳一听这声音,眼瞳蓦然便缩紧了来,一回头便看见马上那个嬉笑看他笑话的盗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却是不再吱声。 “嘿嘿,一别数年,你这张牙舞爪的性子倒是一如既往啊。”盗跖骑马与张良平行,看着默然不语的苏阳,原本稚嫩的脸渐渐地长开来,竟也是浓眉剑目,朗若晨星一般。 “要你管……”苏阳恨恨地盯着盗跖,想着张良的教言,忍了许久,方吐出这三个字来。 第76章 海外仙山 夕阳,缓缓地沉进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 扬风起,浓云密,锦黄墨纹的大秦旗帜,在阳光的照耀下,染上一层艳红的玫色。 沉静的大海之中,一艘宏伟巨大的船如长空直下一般,迅疾若电地一掠而过。沉舟破浪,分开一条水路向前疾行,留下被激起的层层海涛,带着银白的浪花,掠过船舷,泛起万顷的波光来。 海风冷厉,在云中君的脸上留下森冷的刺骨寒意。 随风而起的衣袂在空中如翩跹的蝴蝶,在风中猎猎作响。 “天道不殆兮,遂古之初,冥何所踏兮,九州安错,大厦将倾,这不是黄老一直想看到的吗?”云中君看着一直看着遥远海面的白胡子老头儿,身上一如既往的粗布破衣,宛如茫茫沧海之中的一只孤鹰,傲然凌冽却又孑然一身。 “一步一错,或许从一开始,我便不该那样做。”单薄的粗衣,间或地打着补丁,如沾满黄土泥尘,站在蜃楼的甲板上,沧桑而薄凉。 云中君怔怔地站在老头儿的背后,看着那个瞬息如苍老了许多岁的老人,心下一片冷然,却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黄老……为何会踏上这蜃楼来?”云中君站在甲板上,沉默良久,方淡淡地转过了话题问道。 “为了一把剑,一条命,还有我的族人……”老头儿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白衣墨纹的云中君,心中似有感触道:“嬴政此生最幸的,便是有你们几个朋友……” “朋友?”云中君微微晃了晃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嬴政的时候,他一个人蹲在角落,冷寒的眼眸,全然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那时候嬴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愿意做我的朋友还是仆人? 云中君自然选择了朋友,他不是赵高,衷心地将自己埋进微尘之中,也不是湘君和湘夫人,将崇敬当做了信仰,他和蒙恬一样,将这个帝王当成朋友,愿为他驰骋天下,舍生忘死。 “不错,是朋友……”云中君唇角缓缓地扯开一抹笑意来:“一个他愿意托付的朋友……” 云中君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蜃楼中,那一排排精致的小木房,那里面,是嬴政的嘱咐,也是传承大秦帝国的血脉,他精心选出的童男童女,江湖传言中替嬴政前往仙山寻长生不老之药,却只有他知道,这是嬴政放手江山的最后一点念想,他将这一切都托付给了他,在另一个土地上,建造另一个如世外桃源的大秦帝国。 “虽有所悟,却晚矣……”老头儿的目光之中,带着惋惜,穿过那层层水雾,融进那沉默的夕阳之中。 “陛下星韵将灭,已现死劫……”云中君低沉的叹息,随着风声,传进老头儿的耳中,悲凉而沧桑。 “南皇一族,自守天书以来,族者皆是长寿,唯一一个不足百年而去的,是辅佐姜太公的镞陌,窥探天道,逆天改命,却是以己寿命所换,老朽如今百年二三,已是活够了天命,嬴政虽星韵将灭,北方却有微弱的紫光,我暗中窥探天机,发现云中君此行将有奇遇,因此上了这蜃楼,蓬莱仙山,纵然没有长生仙药,若有可救嬴政的灵丹,也不虚此行。”老头儿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云中君不解都盯着他,不禁笑道:“天问乃我南皇一族的至宝,子房已习得天书,如今亦是时候着天问寻另一世外桃源,敛去天书行迹,还黎民百姓一个盛世大道,我于嬴政有言在先,若助他避过此劫,他便归还天问。” 云中君听着老头儿娓娓道来,心中了悟,虽明白其中真意,却犹自叹道:“可惜……” 可惜什么? 老头儿明白,云中君亦是了然,这世上没有天给的便宜,一命换一命,这是自愿。 ————*——*——*————*——*——*————*——*——*————*——*——*——— 阴暗的地牢,嬴政缓缓地睁开眼,沉静的面上全是密集的细汗,苍白而透明。 墨色的黑衣,在不露一丝光芒的四围,陷在一片黑暗。 “找到了?”寒凉的嗓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然。 “嗯……”青色的剑,带着光芒,劈开嬴政身下的棺木。 湘君沉默地上前,扶起软弱无力的嬴政,手中一粒丹药递到嬴政嘴边。 嬴政沉默地吞下湘君手中的丹药,深谙的眼底,在漆黑的地牢之中,幽幽地闪过一瞬杀意。 “天问……”嬴政盘膝坐在碎裂的棺木之中,感觉身体稍稍恢复方缓缓地起身,沉敛的嗓音,带着幽寒的冷意。 “胡亥随身携带……”湘君毫无起伏的回答,响在空阔岑寂的四周。 “出去罢……”嬴政理了理身上墨色的帝王龙衣,细长的眉眼,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在黑暗之中,犹如一闪而逝的珠光。 帝国大牢七层,乃嬴政督造所建,其中机关,岂是外人所能尽知。 湘君沉默地跟在嬴政身后,不置一言,他对嬴政,就像对神一样的信仰。 大雪绵延地铺满了整个咸阳城。 寒风 拂开嬴政墨色的冕衣,露出脚下云墨相间的靴履,腰间佩绶随着他的每一步而缓缓地摇曳着。 嬴政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冕袖之中握紧,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白,雪,一直蔓延,从咸阳宫门,一直到他的脚下。 青墨的发丝,严谨地髻在头顶,平日藏在冕毓之后的眼眸,此时望着天地间,犹如古井黯波,透着幽幽的凉意。 “是对?是错?”天地的风声,从他耳边清清冷冷地滑过,仰望这漫天的凡尘之境,嬴政的眼神不禁露出一丝迷茫来。 他的前方,如今已……没有帝国江山,没有张良,就连扶苏……也不在! 是否无悔,是否无憾! 嬴政仰问苍天,大道之下,他是否全然是错。 霸业之下,他骂名无数,天下一统,却是百姓唾骂。 这世间,天意难预料!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无能 每次憋半天! 第77章 大秦皇陵 弥盛的大雪,慢慢地坠落于嬴政的指尖,晶莹瞬间便化成水雾,弥散在空气里。 嬴政收回目光,转身对湘君道:“走罢……” 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不管对与错,无论悔与憾,他已做出了选择,前方,是生是死,他都必须面对。 湘君沉默地站在嬴政身后,墨黑的衣裳,在雪白的大雪之中,如沉敛的黑鹰。他不明白嬴政此时的想法,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嬴政自愿为胡亥所囚,虽然是因为身中秋水剧毒,但心中亦有另番打算,但此时他却选择离开,去哪里?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难道陛下要去寻张良? 湘君心中甚是迷惘,却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秦始皇皇陵……”嬴政看着湘君难得一见的不解神色,不禁笑道:“朕是已殁之人,该去的,自然是皇陵了。” “……”湘君瞬间愕然地看着嬴政,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帝王,他确定她要去皇陵?那是他为自己百年之后修建的陵墓,现在就去,是不是早了点儿? 湘君怔愣地瞧着嬴政,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 “秋水毒虽解,东皇太一在朕身上下的死亡咒印却仍在,老师曾与朕言,以蛊控毒,三方牵制,如今秋水毒压制不住,有解药可解,可身上的咒印,却是无计可施,昨夜朕已感应到蛊虫在体内攒动不安,想来它已被秋水毒牵制,是以不敢再逞强,三年前,朕于北海少咸山得一千年寒玉,命工匠雕成玉床,置于皇陵之中,为今之计,只有借玉床千年寒气,沉眠于此,若等得一线生机,或可重生,如注定一死,朕……亦识天之命!”幽幽的寒气,飘散在风雪里,嬴政若有似无的沧桑,亦化成一缕青烟,随风而逝。 “可是天问还在胡亥手中……”湘君浓眉紧蹙,看着嬴政,眼中虽有悲凉之色,却是不敢表现出来。 “放心,有人会将它送回朕身边。”嬴政浅笑着,拂袖离去,在茫茫的雪海之中,只留下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 ————*——*——*————*——*——*————*——*——*————*——*——*—— 秦始皇沙丘驾崩,胡亥为始皇守灵九九八十一日,同年十月,葬始皇于骊山皇陵之中,十一月,秦二世胡亥登皇帝位,之前草草宣布的遗诏,于胡亥即位时,昭告天下,始为纪和元年。 秦二世元年一月,怀王薛城被困崤山,沛县刘邦率旗下义军,攻破易守阳布在沛县的兵力,转向崤山。 大雪积聚了数日,足以没过膝盖,韩信自攻破沛县的围困,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崤山,张良并未离开,而是选择随大军一起。 前方围困宛城的易守阳,一听刘邦攻破沛县的包围,转向崤山,心中便警觉不好,得到消息的当日,便下令所有将士,对宛城进行强攻,一定要赶在刘邦和薛城汇合之前,除掉项羽这根毒刺。 大雪初霁,风势却依然凌厉,张良身上裹着雪白的狐氅,骑在马上,对身后的盗跖说道:“小跖……怕是要劳烦你走一趟了……” “去哪里?”盗跖正与苏阳大眼瞪小眼之际,忽闻张良之言,方转眼不解地问道。 “岐山……”张良晶莹的脸,陷在白色的狐氅里,犹如遗世独立的莲,清浅地带着笑意说道:“少羽性急,我怕他决心与易守阳一战,虽说胜负难料,但若折损将士,也不免可惜,我希望你能阻止少羽,退上岐山,与易守阳周旋,等待刘邦和薛城的援军。” “我去?”盗跖眼眸不禁睁大地看着张良说道:“盖聂和小高他们不是赶往宛城了吗,为什么还要我去跑一趟?” “盖先生他们另有要事,要通知少羽怕是来不及,再说,这乱军之中,要在易守阳眼皮子底下溜进宛城,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厉害。”张良微笑着给盗跖戴高帽说道。 “嘿嘿,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盗跖嬉笑地扬起了头,那洋洋自得的表情,让苏阳恨不得一拳给他砸下去,当然,前提是如果张良不微笑地瞪着他的话。 秦二世元年一月末 怀王薛城带领手下一万义军,与韩信所领将士,两面夹攻易守阳的围困崤山的三支秦军,两天三夜的浴血奋战,终于攻破秦军。 而此时被围困宛城的少羽,亦陷入苦战,易守阳几乎是下了狠手,集结所有兵马,攻打宛城。 第四日末,宛城城门被撞开! 数十日守在城墙的士兵,对这群骑着马,背着骑枪,挥舞着刀剑的秦军,恨得牙痒痒,纵然只是一个守城门的纤弱少年,也咬着牙,握起一把短剑,大叫着冲向了被雪光照亮的秦兵身上。 锋利的剑刃,瞬间便刺进少年的身体,猩红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地上,溅开,如一朵冬日的寒梅,印进所人的眼里。 战争……终是拉开了序幕! 秦军狰狞的笑声,愈发清晰,落在项羽的眼里,鲜红的血,洒在苍茫的大地之上,瞬间定格的画面,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少羽……快撤……”盗跖急迫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惊惧,他看着少羽手中已经被染得血红的长枪,心就像被人用手使劲儿地捏了一下,收缩得厉害。 “撤?”项羽回过头,看着面色大变的盗跖,忽然扯开一抹冷笑:“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又往哪里撤?” “上岐山……”盗跖身形如鸟一般,落在项羽的马头山,急红的双眼,如凌厉的剑刃,盯着少羽。 “我不想将自己逼上绝路……”项羽冷漠地挥开盗跖揪紧他前襟的手,一转眼便看着一个将士,被秦军锋利的长枪,刺进了胸膛。 “你听我说……那里不是绝路,刘邦已经攻破了沛县往崤山而去,他打算助怀王薛城冲破秦军的包围,两军联合,回攻易守阳。”盗跖没有想到,他刚潜进宛城,便发生这样的事情,看着眼前急迫的战事,他不禁急红了眼,手上不禁使劲儿地拉着项羽大声道:“子房让我告诉你,撤进岐山,一定不要与易守阳硬碰硬。” “刘邦?”项羽听着盗跖的话,微微愣了愣,却只是转瞬间便掩没脸上的神色嗤道:“你怎么敢肯定刘邦就一定会来救我?” “我不肯定刘邦会来救你,但我知道墨家会,子房会,他一直跟着刘邦的义军,他为什么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盗跖几乎是对着项羽大吼,因此触不及防地被灌了好几口冷风,冻得连喉咙也突然刺疼了起来。 项羽却蓦然冷静了下来,一把推开立在他马头上的盗跖,转身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大声令道:“所有将士听令,撤上岐山……” 寒光,辉映着项羽身上的铠甲,犹如冬日的太阳。 那声嘶力竭的一句撤退,落进每一个将士耳中,几乎本能地选择了服从,转身向岐山撤去。 第78章 副将之死 苍茫的山野,铺满了晶莹的白雪。 秦二世元年二月,易守阳领精兵五万,围困项羽于宛城岐山。 项羽不敌,撤进岐山,借迂回盘旋的山势,与易守阳玩起了你躲我藏的游戏。 积雪深厚,项羽领着手下将士,藏于岐山之上,易守阳接到手下的消息,心中不禁大喜,想着项羽这不是自寻死路,天寒地冻,山上早已是大雪封山,他竟然领着手下兵马全撤了上去,岐山虽山势险恶,却后无退路,项羽此番如此大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不过易守阳即使怀疑,却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因此一接到消息,易守阳便率领手下将岐山围住,并遣手下军官杨士诚带领五千精兵搜山,他一定要亲手灭掉项羽这个心腹大患。 且说项羽带着手下将士向岐山撤去,深及膝盖的雪,让他们每一步都很艰难,好在盗跖轻功卓绝,一直在前面探路,否则早就被易守阳派来搜山的秦兵发现了。 易守阳骑着马一直等在岐山之下,命将士在山脚扎营。 他此次与冯艋各领军五万,镇压南北起义,胡亥封他为护军左都尉,领九位副将,各统精兵五千。 夕阳已殁,汗液倏至,大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了起来。 谢敏领着手下的第二营,快速地在岐山脚下扎好了营帐,正准备禀告易守阳,转身却发现背后站着一个女子,银发的发丝,在大雪里随风而起,蓝紫色的衣衫,衬着那张艳绝尘寰的脸,犹如海天乍现的九天仙女一般。 “你是谁?”谢敏蓦然被身后一连串的赞叹声惊醒,想着刚才自己竟然沉陷在美色里,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女子突然轻声地笑了出来,一举一动彷如带着魔法一般,引得所有人惊叹。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就行了……”女子冷傲灵动的容颜,在雪地里犹如绽开的莲花一般,清雅高华,分明是一句杀气腾腾的话,却被她清脆婉转的声音,说的动听之极。 “杀我?”谢敏冷漠的眼神,如利剑一般看着女子说道:“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吗?”女子脸上的笑,愈发轻灵动人,手中翠绿的玉箫,从她的指尖缓缓执起,带着三分随意地道:“不如试试……” 谢敏手中的刀,寒凛而带着冷气,在女子轻笑声中,已气势凌厉地出鞘。 雪女在谢敏出手的时候,就收了心中的轻视,手中玉箫,带着蒸腾的寒气,向谢敏飞去。 寒雪漫漫,落在晶莹剔透的玉箫上,犹如在和唱着一只安魂曲。 雪女手中捏紧了寒玉箫,手上那温热的血,让他想起小高对她说的那句话:“我相信你……” 她武艺虽比不上盖聂小高,但也没有辜负他们对她的信任。 大秦精兵虽多,但只为杀一人而言,她已经足够了…… 谢敏死在了她的手上,她相信小高和盖聂他们也如她一样,完成了张良的嘱托。 张良说,少羽撤上岐山是必须要做的事,而击杀统领秦军的将官,也是必须成功的关键,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他相信墨家之人有这个能力。能一击即中,自然是好的,但若失败,也决不可再贪战,因为要杀这些将官容易,而要轻易脱身,却是一件难事。 雪女不敢自视甚高,所以她很听话,当谢敏的血溅落在玉箫上之时,她便选择了退路。 嚣肆的大雪,寒凛的冷风,如刀一般,刮得她的脸颊生疼,可是她却不敢停下来,背后是秦军的追捕的马蹄声。 雪女在宛城之外的石林里,看见了背手而立的颜路,他身上一如既往的雪白,唯有手中的剑,滴着鲜红的血。 “颜二先生……”雪女将玉箫藏在了身后,浅笑着上前。 颜路回头看向雪女,笑着点头道:“蓉姑娘暗中潜进了秦军的粮草营,她打算烧了秦军的粮草,小高和盖先生已前去接应,想必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阿雪……”颜路口中话语刚落,那积满雪絮的树上,便落下一个人影来,正是颜路口中的小高。 雪女笑着走近高渐离身边,一回头,便看见盖聂手中抱着端木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们走来。 “蓉姐姐怎么了?”雪女脸上疑惑地看着高渐离,却见他眸色浅淡地摇头道:“没事,刚才离开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哦……”雪女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那声音却又分明充满了打趣地说道:“这脚崴的还真是时候……” 雪女这话音并不小,自然落进了娓娓而来的两人耳中,盖聂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过端木蓉脸上却是蓦然红透了耳根,忙地推开盖聂,强忍着站了起来。 “哎……蓉姐姐,你脚受伤,就不要站着了,我看盖先生很有力气,他一定不介意多抱你一会儿……”雪女调皮地将那个‘抱’字咬得使劲儿,听得端木蓉脸颊晕红,瞪着雪女,恨不得将她嘴捂上。 “如今秦军副将死伤数人,粮草营又被烧掉,估计坚持不了多久……”端木蓉脸上酡红,见雪女一双眼狡黠地带着光芒,心中不禁抖了一下,忙地转移了话题。 “副将虽死,易守阳,王离和杨士诚却仍在,此番不能让秦退兵,但一时半刻易守阳也不能领兵冲上岐山,就算只为少羽赢得一丝与秦军周旋的时日,也是好的。”高渐离缓缓地接过了端木蓉的话题,瞥眼看了雪女一眼,对她暗自摇了摇头。 月光,清凉地照在项羽的身上,天色依然黑尽,项羽不敢让将士点火,怕被搜索的秦军发现,可是这大雪天里,寒气却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项羽抬头看了一眼蹲在树上的盗跖,而后对众将士言道:“即刻通知所有将士,围坐在一起。” 盗跖听着项羽的声音,脸上扯开一抹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所有将士在项羽一声令下之后,立刻围在了一起,互相靠着取暖,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 第79章 败军之将 风雪寒昼,朔风泠泠! 天色微黯,易守阳看着帐篷外漫天的飞雪,眼光掠过那一片银装素裹的岐山,心里猫挠似的,一想到项羽就在那上面苟延残喘,他恨不得立刻带人冲上去。 可是这风雪实在太大了,满天满地,让人看不清四围的山色。 “将军……”易守阳正看着风雪发呆,便突然看见王离满脸寒霜地向他急急走来,人还未到面前,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将军,不好了,统领各营将士的副将,均遭到了杀害,就连粮草营也被烧了……” “什么……”易守阳心中猛然一紧,脑中瞬间升起一抹阴影。 “将军,除了杨统领上山搜查项羽以及末将,其余几位统领,全遭人暗算,第二营的士兵亲眼看见杀害谢统领的人,是一个年轻女子,现在正带人追捕……” “混账,到底是谁?”易守阳心中气急,目呲欲裂地瞪着王离。 “将军,现在各营士兵大乱,怎么办……”王离仰着脖子看着易守阳,面上亦很是急切。 “项羽……”易守阳抬头看着岐山,眼中掠过一丝阴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敢跟老子玩儿阴的,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王离……你立刻召集各营的士兵,找人上山寻杨士诚,让他立刻撤回来,还有……马上派人将全城所有百姓给老子抓来,明儿,老子就要让这座城血流成河……” 易守阳几乎是急红了眼,手中拳头握得死紧。 苍茫的雪原,入目全是一片白色。 寒风呼啸的宛城,整齐的秦军,那一片亮晃晃的铠甲,就像一道利剑一般,落进每个宛城的百姓眼中。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孩子和女人,全被秦军丢在白色的大雪里。 易守阳冷眼看着那些凄苦嚎叫的百姓,心中发狠地抬手一挥,寒凉的军刀顷刻间便落进一个老人的身体里,鲜红的血,落进冰凉的大雪之中,温热地化开一池血水。 “项羽……老子给你一个时辰,如果你再给老子当缩头乌龟,那这一城的百姓,就算是老子送给你的祭品。”易守阳阴冷的嗓音,犹如魔鬼一般,落进每一个宛城的百姓耳中。 天地间突然仿佛没有了声音,只余下鲜红的血,洒落在苍茫的大雪之中。 老人紧紧地抱着瘦小的孩子,将他藏在怀里,女人坐在老人身后,手中亦是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盛大的风雪里,响起清亮的哭声。 他们已经不会怨骂苍天了,这乱世之中,他们已经开始麻木地选择接受一切。 老人看着孩子瑟缩的眼神,安抚地笑着说:“孩子……别怕,再过一会儿啊,咋们就可以解脱了……” 老人的认命,孩子的木讷,女人的沉静,在这倾天的大雪里,全然沉默着,这是一场没有哭喊的屠杀,所有人都明白眼前将是一条什么样的绝路,也是因为明白,所以他们选择接受。 易守阳神色阴冷地坐在高高的法场之上,看着那群不哭不闹的百姓,心中却是一片嘲讽。 大雪,落在老人和孩子的身上,渐渐地将他们染成与天地间一样的白色。 天地,沉默着,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响成一首镇魂的殇歌。 项羽最终没有辜负易守阳的期望,他带着手下的将士,身姿昂然地出现在了易守阳的面前。 易守阳大笑着命令秦兵将项羽围住,高举的手,显示着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报……易将军,不好了……”后方将士的声音,在易守阳将要落下手势之前,及时地响了起来。 “将军,刘邦带着兵马,杀进来了……”秦兵仓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泄露出心中的害怕来。 易守阳的手僵在了空中,与其说他没有想到刘邦会大胆地带人向他杀来,不如说他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就攻下了崤山。 山河屠戮,杀声震天,易守阳不惧与刘邦项羽甚至加上薛城开战,可是现在,他不敢逞强,没有粮草的军队,能撑得了几天,或许面对项羽他可以速战速决,可是面对三支结合的义军,他确然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他选择了退兵! 秦二世元年三月,秦之以西北之地,易守阳大败,死伤无数,唯有撤军退回淮河以北。 秦二世胡亥接到密报之后大怒,命内史丞杨毅暗中斩杀易守阳,派遣齐燕取而代之! 风雪寒肃…… 鸷鸟之不群,何方圆之能周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而不察兮!这是一个乱世的悲歌! ————*——*——*————*——*——*————*——*——*———— 三月的天道,犹自寒凛。 张良一身白衣儒衫,翩然行过那已然有复苏迹象的草原之上,他的身后是苏阳,奕奕地跟着他,瘪着一张嘴,却是一句唠叨也没出口。 “三师公……”空阔的大草原上,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大喊落进张良的耳中。 张良驻足回头,一眼便看见马上的少羽,向他飞奔而来。 踢踏的马蹄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响起一片奔腾之势,瞬间便已到了张良的身边。 “三师公,你真的要离开?”少羽蹙着眉头,从马上翻身而下。 “嗯……我有要紧的事,如今易守阳已被胡亥斩杀,新的护军都尉也还没到,你们可在此好生修生养息,恢复些气力。”张良浅笑着看着项羽,现在他是一支军队的首领,当初青涩的少年,如今已然蜕变,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三师公,你不要骗我了……”项羽脸色有些青黑,一双凌冽厉害的眼眸,射向张良,犹如一把冷剑,让他无所遁形。 “我……”张良被项羽沉冷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心中蓦然一紧,微微有些不安地移开了眼说道:“我的确有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项羽的声音渐渐有些森冷起来,看着张良道:“你说的要紧事,就是去见嬴政?他是我们的敌人……” 张良乍然听见项羽的话,心中猛然一跳,想着项羽怎么会知道? “三天前,那个手中一把赤红宝剑的人,就是嬴政身边的湘夫人对不对,我听到他给你说的话了。”项羽冷眼看着张良,他脸上的犹豫和苍白,已经告诉他,他说的没有错。 第80章 皇陵密道 三月的微风带着初春的寒气,拂过张良雪白的脸。 看着眼前那个眼中带着薄怒的少年,张良一时怔然,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项羽说得不错,他是去见嬴政,身体里的蛊虫从七天前就开始不安稳地攒动着,他想,或许是嬴政此前所说的大限将至。 张良微微地蹙眉,看着项羽一身戎装,挡在他面前,似乎不打算让他过去。 “不错……”张良沉吟良久,方浅声说道:“嬴政曾在我体内种蛊,与他性命相关,如今他大限将至,我答应去见他最后一面,怎可食言。” “你……”项羽没想到张良如此淡然地承认了,眼瞳豁然睁大看着张良呐呐言道:“三师公……你难道……爱上……” 项羽脑中如闪过一道白光,转瞬即逝,却是让他措手不及,就连接下来的话,也是含在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良微微一愣,却是顷刻便恢复过来,眼中带着笑意摇头道:“少羽不必胡思乱想,我答应去见他,一则承诺过如此,二则,若嬴政已殁,我身体里的蛊虫也是不得不取出来。” “不……三师公……”项羽见张良摇头否认,心中并未安然,反而深思忧虑地说道:“二师公说的不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一行,你若执意前往,恕少羽放肆,怕是难再回头。” 清风拂袖,沾染着三春的青草,乍现一抹生机勃勃的翠绿。 张良沉默地看着项羽转身而去的背影,萧瑟,凄凉,如壮士断腕的悲歌,在与他诉说着诀别。 他知道少羽的言下之意,却仍是选择了转身而去。 大道之行,终有聚散离合。 ————*——*——*————*——*——*————*——*——*————*——*——*—— 张良曾听说过大秦的皇陵,东起骊山,横卧渭河,北临逶迤曲转,犹如倾天的一条巨龙,深藏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之下。 而今亲眼见到,心中震撼,更是溢于言表。 传言秦二世胡亥,将嬴政葬于皇陵,当夜便大肆斩杀当初修建皇陵的工匠,凡有参与建造者,皆诛灭全族,制成兵马俑,驻守皇陵,但这终究一家之辞,其中真意,谁也不知真假。 张良随着湘夫人穿过层层叠叠的山脉,触目的是一片葱郁的山林,正是万物复苏的姿态,巍峨的封冢在峰峦叠翠的环抱之中,犹如一只巨龙,休憩于景致优美的骊山之中。 “先生,请紧随我身后,里面机关重重,一步走错,便是挫骨扬灰。”湘夫人沉静地折身看着张良,见他脸上虽是浅笑,却带着不解,不禁出口解释道:“陛下脱离胡亥的掌控便来到皇陵之中,胡亥找不到陛下的尸骸,于是偷梁换柱,假借五公子将闾的尸体葬入皇陵,他怕走漏风声,将闾葬入皇陵当夜,便放下断龙石,隔绝皇陵与外室,并屠尽所有参与皇陵设计与建造的工匠,不过陛下当日早有预料,因此另辟蹊径,留下一条险路,如今要通往皇陵之内,唯有这一条路,不过其中暗箭淬毒,惊险万分,所以还请先生千万不要离我十步之外。” “如此……便有劳了……”张良见湘夫人神情很是严肃,显然不是在跟他说着玩儿,因此面色微沉,颔首言道。 葱郁的树林,怪石嶙峋的山脉,张良紧随湘夫人身后,转过一丛清凉的湖泊,便看见湿滑的山壁,微微地渗出清水来。 “先生请……”湘夫人沉着地走到山壁之间,手中莫邪剑迅疾出鞘,在空中轻啸。 赤红的光,从山壁突然爆射开来,湿滑的山脉,犹如天然的屏障,被莫邪剑锋利地劈开一口。 张良默然不语,随着湘夫人的手势,走近洞口,他没有想到皇陵的另一个入口在一片山壁之下,更没有想到湘夫人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入口打开,难道她不担心外间人发现? 张良心中狐疑着走近洞口,前行不足五十步,便蓦然听见背后一声轰然大响。 他心底不禁一颤,忙地驻足向后望去,果然见着湘夫人手中的莫邪剑散发着红光,直直地向上刺进山壁,引起壁檐塌陷,落下的碎石,顷刻间便掩盖刚才被湘夫人划开的那道山口。 “先生不必担心,陛下会有别路,送先生出去……”湘夫人精厉的眼神,一眼便看穿张良眼眸中透出的讯息,因此忙地解释道。 张良未有言语,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他自离开项羽和墨家众人,心中便有所觉,此一行,怕是不会那么简单,所以他让苏阳于安邑镇上等他,若他真回不去,也有苏阳知道,告知众人。 阴沉的四周,偶尔有滴答的水声响在耳边,张良沉默地紧随在湘夫人身后,前行数百步,眼前方才开阔起来。 湘夫人带着张良所走的应是一条极隐秘的小道,步尽漆黑如墨的小径,眼前便出现一抹银白的湖泊,其中绽开金莲,如升起的莲台,蜿蜒地盛开在湖水之中。 “先生,此地名金莲池,底下为神仙水,其中含有剧毒,先生一定小心,不要被水溅在身上。”湘夫人回头,细细地对张良解说道:“此间升起的莲台暗含九宫之术,天盘九宫九星,中盘八宫八门,地盘的八位八方,一步踏错,落入这金莲池中,纵然是铜皮铁骨,顷刻间也会化为灰烬。此乃西楚玄机所设,每一个时辰,变幻一次宫位,所以先生一定要紧跟我的步子,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湘夫人极是谨慎地对张良说道,语尽便轻身一跃,落在一朵金莲之上。 张良小心翼翼地跟在湘夫人身后,不敢异动,他知道湘夫人没有骗他,若湘夫人真对他有杀伐之心,他或许早就死了数百次,此刻焉有命在。 沉静的四周,有潺潺的水声,随着两人的一起一落,绽开一圈圈涟漪,湘夫人轻功绝顶,张良亦然不弱,两人不足顷刻,便越过那数丈宽的金莲池,落在白玉铺成的大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的孩子,伤不起!!! 第81章 千年寒玉 夜明珠的光芒,流转在封闭的宫殿之中。 金黄耀眼的大殿,犹如巨大的盒子,张良一抬眼,便看见正前方那高高铸起的龙椅,带着帝国的威仪,孤傲地伫立,一如那执迷一生的帝王。 “先生不可向前……”湘夫人转眼之际,正看见张良欲前行,忙地出言阻止说道:“先生请看大殿周围雕刻的龙头,每一个龙嘴之中,都淬有剧毒。” 张良身形蓦然一顿,眼神一转,果然见周围墙壁之上雕刻无数栩栩如生的金龙,精巧细小,却是形神具备,欲翱翔九天而上。 张良停住了脚步,见湘夫人身形骤起,如一只飞鸟,足尖轻点,落在那孤高的龙椅之前,手中莫邪剑,驭手而出,落在龙椅之后的石壁上,顿时,沉寂的四周传出札扎的机杼声。 随着轰然的大响,白玉铺成的大殿,蓦然震裂开来,露出一窄小的洞口。 “这是地宫的入口,先生请吧……”湘夫人回头,难得地露出一个如释负重的浅笑,虽是转瞬即逝,却仍让张良瞧进眼里。 张良紧随在湘夫人身后,穿过窄小的地宫入口,待到眼前再豁然开朗时,是一倾碧波,小船微摇,在幽幽的绿光之中,薄雾袅绕,犹如仙境一般。 嬴政的寒玉床,置于地宫最深处,那是最接近地心的幽室。 张良跃下小舟,才发现这烟云坏绕的湖水之后,是一间白玉磊成的小屋,翠绿地透出里间朦胧的景致。 墨黑的龙纹衣裳,沉峻如霜的面容,张良一眼便从晶莹剔透的白玉壁间,看见嬴政修长的身形,微微地闭着眼,安静地躺在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寒冰之上,如陷入长眠之中,不曾一动。 “我希望你拒绝陛下的意思……”张良纤细的指尖欲推开玉门,却被突来的一双手拦了下来。 张良眉头轻蹙,回头看向冷峻眉眼的蒙毅,眼神如沉敛了千年的寒冰,落在他的脸上,仇视,愤恨,不解,还有厌恶。 “陛下如今性命堪虞,他却执意要为你解蛊,我希望你拒绝他……”蒙毅被张良清浅的目光扫过,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拦住他的手,亦缓缓垂下。 “毅,不可如此……”张良未及开口,身后便传出另一道沉冷的嗓音来,带着微微的喑哑,却让人不能抗拒。 “蒙将军……”张良回头,对上蒙恬坚毅的脸,心中却不禁微微叹息,蒙恬果然未死…… “为何不能如此,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蒙毅邪冷的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看着张良,最后几个字在蒙恬的眼神中及时地吞了下去。 “这是陛下自己的选择……”蒙恬复杂的眼神,看着张良落在白玉壁的指尖微微地漏过一丝颤抖,淡淡地逸出一声来。 “可我为陛下不值……”蒙毅细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不满,看着张良始终不曾一变的脸色,不禁瞪着他道:“你可知陛下为何空置后位,你可知陛下为何除掉胡亥生母,你又可知,陛下明知胡亥的阴谋诡计,却放任他,你只知他是你的仇人,你又何曾知道他背负骂名,只为了一个你。” 蒙毅沉砾的声音,带着勃然的怒气,一瞬不转地看着张良。 “我知道……”弥漫着水雾的烟波,缭绕在张良雪白的衣襟上,衬出那张脸颊,如出水的白莲,梵洁清冷。 张良乍然清冷的声音,让蒙毅蓦然愣住,就连蒙恬也忍不住眉眼微挑,看着张良。 “我知道……”清浅的眼神,落在那斑驳的墨衣身影之上,从容不迫的嗓音,淡淡地随着云雾飘散,亦传进始终不言不语的湘君和湘夫人耳中。 “我知道他为了我,空置后位,我知道他除掉胡亥生母,是为我报家族覆灭之仇,樊於期当年不顾他的皇令,斩杀张氏一族三百零七口,全因仗势胡亥生母的身份,我也知道他为了我,故毁江山,我不愿空手取之,所以他用心谋划甚至不惜性命。可是……”张良淡鶸的面容,终是没能掩饰住露出一丝悲伤来:“恨一个人,那样深,要忘谈何容易,爱一个人,那样难,要承认又怎会简单……” “承认?”蒙恬微挑的眉,浅浅地动了一动,看清张良眼中的压抑,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来。 “恩怨情仇,自古难解,与其自欺欺人,不如看清眼前。”薄云飘散的四围,湘君终是忍不住动容地说道:“在下每时每刻皆守在陛下身边,看过陛下伤痛难解,如今大秦将覆,陛下愿赎前罪,先生纵然只是片刻释然,也算是了了陛下一桩心愿。” “先生请吧……”蒙恬面色依然肃然,拉开挡在白玉小屋门口的蒙毅,嘴角浅浅地带着笑意对张良说道。 云烟缭绕,薄雾朦胧,小屋之中,却是一片清明,寒玉床幽幽地散发着极致的冰凉,张良身上单薄的白衣,一进小屋,便已经结起一片薄冰来。 “嬴政……”张良目光如水一般沉静地落在那张沉峻的脸上,脑中尽是这人以往的模样,嚣肆霸道,温言浅语,想着那人幽深的双眼,曾在他耳边低喃的温柔,心中顿然模糊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静静地看着他,任时光悠悠地流转在这透着寒凉的小屋之中。 “我来了……”一声清浅的叹息,终是从他口中溢了出来,张良细冷的指尖,情不自禁地覆上那始终不曾一动的脸颊,看着那个曾高高坐于大殿之上的帝王,此时却面色苍白地躺在此地,便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长长的梦,他们都深陷其中,不曾清醒。 极轻的三个字,仿佛映衬着张良此时心中的心境,在凝滞的空气里,一遍遍地回荡着,微微地阖上眼,张良知道这个人正陷入沉睡,他听不见自己说得话,心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庆幸嬴政看不见他眼里泄露的情绪,却也遗憾他的最后一眼,望不见自己。 第82章 帝王之殇 寒薄的空气,弥漫整个泛着微光的小屋,屋中并无烛火,只有嬴政身下的寒玉床发出的绿光,从嬴政暗黑的墨衣之间流泻出来。 张良第一次指尖落在嬴政那张肃然的脸上,寒凉的,仿佛褪尽生气,让他的心轻轻地颤动着。 张良一直看着嬴政,沉静的空气中,回旋者那清淡的三个字,一圈一圈,如涟漪一般,经久不散,张良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如何,迷惘、释然、还有微微的刺疼。 “你来了……”沉静良久的空气,突然想起一声喑哑来,惊得张良瞬间抽回了手指,眼神对上寒玉床上蓦然睁开的双眼,幽深如古井黯波,满目忧伤却又带着欣喜。 “你……”张良面上突然一滞,他没有想到嬴政会突然醒过来,更没有想到会被他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声极浅的叹息,随着张良回抽的指尖,微微地响在小屋之中,犹如屋外缭绕的云雾,在张良耳边经久不歇。 “子房,朕大限已到,你体内的蛊虫也时候取出了……”嬴政苍白的额唇,犹如一张白纸,毫无血色。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张良听着嬴政带着嘶哑的嗓音,心中莫名地一阵刺疼,纤眉微蹙,眼中自然地流露出忧虑来。 “你……希望朕……活着吗?”嬴政依然躺在寒玉床上,看着张良俯看他的容颜,在幽幽的光芒中,清雅若白莲含苞。 “我……”张良对上嬴政深情而压抑的目光,心中一悸,口中不禁言道:“大秦走到如今地步,你已回不了头,我……也不是狠戾无情之人……自然希望……你活着……”张良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六神无主地不知如何取舍,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犹疑不决。 “子房……有你一句,朕已然无憾,天之大道,老师果然没说错,朕手中沾染的杀孽,注定今生有报,朕不希望,你无辜受累……”嬴政浅白的面色,在寒光中,微微地沉敛着,目光沉静如水,看着张良说道:“唤湘君进来吧,如今朕再不能移动,委屈你,在寒室解蛊。” 嬴政说话似极是费力,一段长言下来,已觉得疲倦至极,微微地闭上眼,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张良见嬴政如此光景,心中早已乱了起来,轻咬着唇角,不知该不该如他所言,唤湘君进屋,他心中迟疑着,不知道嬴政为他取蛊,会不会很危险。 “先生……”张良面上一片迷离,踌躇之间,湘君已走进小屋,手中一碗雪莲水,递到张良眼前,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地说道:“请用……” “我……”张良看着湘君递上的雪莲水,心中一片慌乱,手指在寒凉的空气中微微地颤抖着。 “还是不要……取蛊……了吧……”张良眼神偏过湘君看向他的目光,不自在地捏紧了手指,轻声说道。 湘君端在空气中的手微微地顿了顿,极难得地露出一丝欣慰言道:“先生心中不必不安,陛下身上死亡咒印已现,纵然不为先生取蛊,也再撑不过两日,当日你自愿为陛下引蛊,今日,陛下为先生取蛊,也是应该。” “是……这样吗?”张良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疼着,尤其是听到嬴政再也撑不过两日之时,心中竟弥漫满腔的悲伤,眼中也情不自禁地微微湿润起来。 薄雾袅袅,水云迟暮,如数天寒江,幽昧秀灵。 张良微微睁开眼的时候,看着与他同枕共卧的帝王,心中涌起无数的忧伤来,想起曾经的许多日,他都曾这样醒过来,旁边是那个人的肩膀,那个人的呼吸。 而今,他没有想到两人会变成这样的情景。 换他眼神注视他,换他闭着目光,不肯睁开。 后悔吗?张良看着脸颊苍白如雪的嬴政,心中一遍遍问自己,后悔吗?遇上这个人,爱上这个人! 爱上?张良脑中一片失神,他爱上嬴政了吗? 他不知道心中的不舍和忧伤是不是他爱上嬴政的证据,或许没有那个人爱他深,但心中,确然已经有了他的位置,无论爱也好,恨也罢,他已经在他心里有个地方了。 “子房,我爱你,不需要你爱我,最后一眼,你能在我的眼前,已是苍天对我最好的恩赐。”嬴政微弱的声音,带着清淡的笑意,擦过张良冰凉的耳尖,只响在他一个人的耳中。 “嬴政……”张良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嗯……”轻的彷如风一样的声音,从嬴政白色的唇边逸出。 “我想……我爱上你了……”张良微微地转过头,看着嬴政闭紧的双眼,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沉静在脸上。 “你听见了吗?”张良颤抖的指尖,缓缓地落在嬴政苍白的额上流连。 “你听见了吗?”张良声音里的颤抖渐渐加深,落在嬴政的耳中,却再也听不见他微弱的一个回应。 “你听见了吗?嬴政,我说我爱上你了……”张良这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着,因为他知道,身边这个人,已经听不到。 张良的指尖,从嬴政的额间缓缓地滑向胸膛,最后落在心脏跳动的位置。 一滴泪,被他压抑许久,终是从眼角滑落了出来。 耳边没有呼吸,手心之下,没有跳动,或许,嬴政到最后也没有听到张良的那一句话。 他说的,终究是晚了! 嬴政殁了,殁在张良的枕边,殁在张良说出心意前的最后一刻,他终究没有这个福气,亲耳听到张良的那句话,他也没有运气,等到云中君救他! 寒凉的小屋中,张良默默地陪着嬴政躺在寒玉床上,小屋之外,蒙家兄弟,湘君湘夫人皆面色沉肃地跪着,作为臣子,送帝君最后一程,作为朋友,陪他最后一段路。 “谢谢你……嬴政,让我明白爱恨情仇……”晶莹的泪珠,一颗颗从张良的脸上滑落,滴在寒玉床上,瞬间凝成一颗晶莹的冰晶,滚落在两人身侧。 “对不起……没有及时爱上你……”胸口的手掌,缓缓地从嬴政身上滑下,触到那墨纹的龙衣上,滑腻的,摸到一手的湿润。 今日,一代帝王,殇逝在光华盛开的地宫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虽然来得有些太晚!! 对不起,我让帝王殇了! 估计今晚你们看不到了,明儿且跟小七一起来悲伤悲伤!! 第83章 月神 十五的月亮,皎洁生辉,从高高的夜空洒下来,将幽僻的小径照得犹如一条闪着波光的小溪。 湘君和湘夫人一起将张良送出了地宫。 蒙恬和蒙毅已经先行离去,嬴政虽然已殁,不过他所交代的事情,两人还是要先去完成。 张良苍白的面色,在月色下显得一片惨白,湘夫人看得不忍,几番欲言又止,却都被湘君阻止了。 夜色微凉如水,三人行了许久,直到进入郡县,张良方回头看着两人道:“劳烦两位相送,子房已识得路了,两位请回吧……” 张良的声音,依旧是浅浅淡淡的,却让湘夫人听得心中一片寒凉。 “先生……”湘夫人声音极难得地带着一丝温柔,一句先生出口,却又踌躇着不知是否该言。 “先生一路当心……”湘君沉冷的目光,迅疾从湘夫人面上一闪而过,接过湘夫人的话,抱拳说道。 “有劳了……”张良亦是抱拳言谢,转身正欲离开,却不想湘君竟突然身形一掠,落在他身前,背对着他,眼神警戒地对着前方摇曳的斑驳,冷声道:“星魂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出来相见……” 星魂?张良蓦然一愣,透过湘君,果然见着一身邪魅紫衣的小孩儿,手中泛起极盛的紫光,周身的杀气,瞬间便弥漫了整条巷子。 “阴阳家的叛徒,想不到你们还没死?”星魂怪异的嗤笑,让张良忍不住寒颤了一下。 “叛徒?”湘君一声冷哼:“不知道谁才是叛徒,所谓忠臣不事二主,东皇太一就是这样忠君的?” 青红的双剑,均微微泛起了光来,在沉寂的黑夜里,将巷子照得更亮。 “竟敢直呼东皇阁下的名讳,想必两位,是定要与阴阳家决裂了?”温柔的女子嗓音,带着浅笑,从星魂的背后蓦然出现,一步一步地向几人走近,眼神如一道利剑,穿过湘君与湘夫人,直直地落在张良脸上。 “决裂?”湘夫人不屑地沉声道:“从来就不曾一道,何谈决裂……” “不错……”月神浅浅地笑着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沉静的四周,蓦然间风势大盛,刮开张良垂在前襟的黑发,如蝴蝶一般,在风中翩跹地舞蹈着。 “世人都说红颜祸水,倾国妖伶……以前听闻张良先生的风采,以为天人,能得始皇陛下以江山相送,今日一见,果然……怪不得连当今的二世陛下也为之倾倒,要我与星魂大人亲自来走一趟,恭请先生……”月神眼神轻佻地飘向张良,手心发着微微的光芒,却忌惮湘君与湘夫人在前,不敢肆意。 张良脸色随着月神的话音乍然一变,看着月神的眼神透出冷冽来,虽未置一言,身上却也弥漫出杀意来。 一时间,整个小巷之中风起云涌,凌冽的大风,从每个人的身边刮过,掀起衣裳来,猎猎作响。 暗沉的四周,彷如陷入一片死寂。 张良见过湘君与湘夫人武功,知道他们的实力。 湘君的厉剑,青光弥盛,在月辉之下,透着寒凉的冷气,刺破长空,向星魂飞去。 紫衣,青光,突然绞缠在空中,不足顷刻,便瞧不出两人身形来,只能看见青紫的光芒在追逐着。 月神淡淡地站在一边,似冷眼旁观着,不曾一动。 湘夫人亦安静地站在张良身旁,手中的莫邪剑,间或地发出一声声轻声的鸣叫,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鞘,一饮鲜血的味道。 月华如水银一般,流泻而下。 “不知始皇帝陛下可知……两日前,已经抓到了扶苏公子,如今正在大秦地牢中,等待他的父王……”月神一身粉红的纱衣,在月光下,如蝉翼一般,朦胧惑幻。 “公子?”湘夫人面上一滞,似乎未曾想到,月神竟然会与他说起扶苏的消息来。 “不错,陛下说了,他只给公子三天的时间,如果始皇帝陛下不出现,那么公子的命运,就凶多吉少了……”月神脸上带着微笑,看着面色大变的湘夫人,心情大好。 “三天?”湘夫人轻蔑地看着月神说道:“告诉胡亥,就是三年,他也等不到陛下。” “是吗?陛下就如此心狠,宁愿看着他最爱的儿子遭受极刑?”月神面对湘夫人的冷嗤,不甚为意地反问道。 “不是陛下心狠……”湘夫人道:“只是无能为力……” “胡亥要见张良,不过是想威胁陛下,可如今陛下已殁,他实在不必如此再空费心力。”湘夫人目光看着月神,脸色犹如划过天边的乌云。 “殁了?”月神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转瞬间笑道:“夫人以为这样说,我们今夜就会放弃?” “放弃?”湘夫人眼神瞟过已经分出胜负的湘君与星魂,青色的剑光,沾染着斑驳的血迹,星魂的面色已然不如之前,苍白而透明。 “我俩虽武艺不精,但要从你们面前带走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有的,月神大人……想试试?”湘夫人斜眼看了张良一眼,见他始终抿着唇一语不发,面色又苍白如纸,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担心起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月神目光蓦然精厉起来,一瞬不眨地看着湘夫人。 “证据?”湘夫人冷笑一声道:“随你信不信,我为什么要给你证据。” “始皇陛下真的殁了?”月神清冷的双眼看着湘夫人,不知该不该相信她所说的。 “你想要证据?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一直沉默不语的张良,忽然抬起头看着月神,明亮的双眸犹如深海的珍珠,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月辉之下,张良从腰间摸出锦黄的布袋,手腕一扬,黑暗中便闪过一道极快的影子。 月神素手微抬,将锦袋接入手中,取出里面的东西,只一眼,便让她怔在了原地。 暖暖的温度,从她手中的玉石传来,翠如绿竹,亮如明珠,光泽瑰丽,雕以龙形,看着眼前这个巴掌大的玉石,月神的手竟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说,以后有惊喜么!不要失望啊! 第84章 亡秦之道 “传国玉玺?”月神眉头微蹙,疑虑地看向张良,有传言说赵高手持传国玉玺,在胡亥登基之时,亦曾将以玉玺展示天下,难道胡亥手中的传国玉玺是假的? “你想得不错……”湘夫人见月神深思的表情,便明白她在想什么,缓缓说道:“陛下当初交给赵高的,是假玉玺,赵高或许看不出玉玺的真假来,不过……胡亥,一定知道,他选择瞒骗天下人,如此狼子野心,可叹一般……” “或许你说的不错……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就是真的……”月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良,她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举,既然得到这天下间人人窥探的宝物,为什么又会如此轻易给她? “这大秦都将亡了,这玉玺……要来又有何用,若我真想要,将来,必亲自来取……”张良冷冽的眼神,犹如沁和着冬日的寒冰凌冽濯濯地看着月神。 “亲自来取?好大的口气……”月神眉眼微微一挑,心中不禁暗自计较,虽怀疑其中有诈,但也不防真如三人所言,嬴政已亡,否则,他怎么会将这象征天地君主的玉玺交给张良,且不论这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此番若能交给胡亥,必定是大功一件,而且湘夫人说得不错,两人要在他们面前带走张良,并不难。 月神脸上微微地带着笑,脑中却是闪过许多的念头,转眼看向嘴角已经有血丝的星魂,一声轻哼道:“既然两位实诚相告,我便不再纠缠,只望张先生没有说错,否则……下次见面,两位高手,不一定会守在先生身边……” 清寒的月辉,间或地从云层洒下浅薄的光来,落在张良面无表情的脸上,白皙如玉,亦没有丝毫血色。 张良站在凄清的小巷之中,看着紫色的身影缓缓地消失在眼中。他知道,月神选择离开,是相信了他的话,也是忌惮湘君与湘夫人的实力。月神说的不错,下一次再见,他可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是至少不是现在,他还有灭秦的道路,任重而道远,他已在心中发誓,要除掉胡亥,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也为了那个……已殁的君王…… ————*——*——*————*——*——*————*——*——*————*——*——*——— 一年春起,一年秋尽,一念情深,一念恨灭! 张良的亡秦之路,注定是一条沾满了血腥的长路。 秦二世二年六月,刘邦项羽于南阳结盟,拥立楚怀王之孙熊心为王,集结各地义军首领于南阳,共商灭秦大计,并约定,谁先入关,攻破咸阳,便可立而为王。 同年十月,刘邦率军攻破通往秦都咸阳的咽喉要塞尧山,率先抵达关前,进行强攻。 秋风起,拂过张良白色的儒衣,鸿雁西归,鸣声响彻整个天际。 这天下,早已不再是大秦的天下了。 血色的残阳,将整个咸阳染成酡红的颜色。 大势将去,水已覆舟,这便是如今的大秦。 “嬴政……你看见了吗?”张良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负手而立,看着那偌大的咸阳城门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青草被染得犹如盛开的野花,在夕阳之下,绽放得甚是妖冶迷人:“你看见了吗?你的大秦……已经……亡了……” 登高临风,负手相望,张良胸臆间,涌起无限的悲伤,眼神缓缓地飘向皇陵的方向,迷离怅惘。 “子房……”张良正独自沉默之时,背后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温润如水地响在他的耳边。 “咸阳已被攻破了……”张良并未回头,他知道来的是颜路,这两年他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地随他任意而为。 “我看见了……”夕阳将尽,张良迷离的目光,微微地落在那已经扬起的旗帜上,那是刘邦的大旗,少羽……终是比刘邦慢了一步…… 微微的一声叹息,淡淡地飘散在风里,和着张良的遗憾,在将士震天的呼喊声中,淹没消逝…… 琉璃玉瓦,朱檐金殿 张良突然想起第一次到咸阳宫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夕阳之下,紅影斑驳,微风拂袖,那一日,李斯亲自为他挽起车帘,那一日……竟让他恍惚觉得,如在昨日…… 张良见到赵高的时候,他的匕首,正从胡亥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听着胡亥一遍遍地呢喃着问赵高:“为什么……为什么……你……背叛……朕……” 胡亥起起落落的话,说得很辛苦,可张良却看得出来,赵高笑得很开心。 残风夕照,赵高暗黑的衣裳,让人看不清到底沾染了多少血迹,可他的脸上却看得清楚,一滴一滴,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咸阳大殿的琉璃玉瓦上。 赵高一直笑着,手中的匕首,滑落的血,盈满全身,他却也彷如不见,直到张良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胡亥不明白赵高为何会背叛他,或许一切由他咎由自取。 他的暴戾无道,比之嬴政,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位三年,诛灭蒙家满门,腰斩李斯,屠尽自己的所有兄弟姊妹,弑父夺位,活埋建造皇陵的所有工匠,只为了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秦二世元年七月,胡亥下令追杀所有术士,至此阴阳家覆灭,或亡,或逃…… 将士的挽歌,在夕阳沉尽之前,响彻了整个咸阳的角落,如一首凄美的殇文,祭奠一个终将逝去的皇朝。 赵高直到临死的最后一刻,都微微地带着笑,他对张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转告陛下,赵高不负皇命,若有来世,仍愿做陛下最忠诚的那条狗……” 鲜血,溅在张良雪白的衣角上,将他染得犹如夕阳一般的颜色,瑰丽妖媚。 张良来不及告诉他,嬴政已经殁了,看着赵高嘴角那抹如释负重的笑,心里难言地弥漫一阵苦味。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好忙好忙,我们科室就是越到过节越忙! 天天累的像摊泥似的! 第85章 第 85 章 晨曦的光,带着轻微的湿意落在张良身上,映衬那张白玉的脸颊,泛起浅薄的光来。 清风随来,扬起他的发丝,和着眼前的江山帝国在他眼中轻轻地摇曳。 “表哥,你真的要离开吗?”三年的时光在苏阳的身体上,清晰地留下了痕迹。 十六的少年,身体如抽条似的,变得挺拔而坚毅,乍然一见,就连张良也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个满面风霜,身披战衣的少年就是那个曾跟在他身后叉着腰的苏阳了。 “不错……”张良微笑地看着苏阳,眼中星星落落地,似欣慰,似悲伤地说道:“大秦已亡,于愿足矣,这个地方,除了你,我已经无所留恋,可今日见到你,很好,跟着韩信,好好地闯出一片英雄的路来。” 张良的眼光,如九月的月辉,环绕着苏阳,温馨而清爽。 当初秦灭韩亡,族者皆是魂归,那时候,苏阳才六岁,跟着他东躲西藏,吃尽苦头,所以他看着苏阳,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跟着韩信,我很放心……”张良浅笑地对苏阳说道:“他是当世的将星,这天下……终有一天,会在他手中焕然一新。” “你要去找项羽吗?”苏阳坚毅的脸,微微地露出一丝担忧地看着张良。 “少羽?”张良微微一愣,转瞬即逝地露出一丝苦笑道:“不会,项梁不会让我见他,少羽……也不会想见我的……” 张良情不自禁地逸出一声叹息来,他不会去找项羽,因为他知道,少羽不相信他,那日他选择离开之时,少羽便与他说过,再难回头…… 如今秦已亡,帝星明,他亦勘破天之大道,他不想留下,看接下来的双龙相争,血流成河。 一望苍天,孤高浩清,那飘摇的云絮,明明安静地停驻九空之上,可是在张良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表哥可有去处?”苏阳看张良的神情,似已去意已决,不禁垂下脑袋,伤心地问道。 “你放心……”张良如何看不出苏阳的伤心,轻轻地拍了拍苏阳说道:“盗跖已与我传信,少羽的军队不足十日就可到咸阳,到时他们会一起,小高与盖先生欲隐居苍山,小跖觉得乱世没什么宝贝可偷,决定暂回师门,秦末时,嬴政曾灭杀儒家弟子,我与你二师公打算行遍七国,再传扬儒家礼仪文化,这样,也不枉大师兄含恨九泉。” 一望无际的清空,绽放一抹初阳的颜色,将天照得明亮。 苏阳看着张良,努力地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如今大秦虽灭,天下却仍是纷战无休,他知道张良是想看到一个安稳盛世的天下,现在这样,远远还未到他所想要的。 可是他却打算要放手,苏阳不明白是什么让张良退缩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将要走的路在哪里,张良说的没错,他要跟在韩信身边,征战杀场。 他认识刘邦,也结交过项羽,心中钦佩西楚霸王的勇谋胆识,且甚是不喜欢刘邦,可他却明白张良当初为何会选择帮助刘邦入关。 宝剑赠英雄,只因张良识得这乱世之后,将是谁创造一朝盛世。 ————*——*——*————*——*——*————*——*——*————*——*——*——— 公元前二百零六年十月,刘邦率领义军攻破咸阳,秦二世胡亥被赵高刺亡,同时赵高亦自杀身亡,刘邦进入秦王室,以待项羽等,诸路义军。 时秦之以西南之地,尚有齐王陈玺,魏王姬垣两支义军。 刘邦初入关中,心中大喜,下令封存秦朝宝物,府库,并严令军下,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一时得关中人拥护。 张良知道刘邦乃治世良才,想到前两日日渐明朗的主龙星,心中不免欣慰。 “子房……听说,你打算离开?”夜色之下,刘邦身上的铁衣微微地散发着寒光。 暨阳宫,张良并不熟悉,据说是嬴政的第五子所住的宫殿,他明白刘邦为什么不进咸阳宫,作为一军之首领,既然严令示下,那么他也必须恪守三章,所以刘邦选择住在皇宫以右暨阳宫中。 “不错……秦已亡,我愿足矣。”张良淡然地看着刘邦背对着他,颀长的身躯,立于长阶之前,沐浴着月辉的寒气。 “你愿足矣?”刘邦豁然转过身,视线犹如两道利刃,直直地落在张良身上:“天下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乱世仍在,你却要退缩,子房,你忘了,当初是你说的,天下一人死,不如我死!我为何揭竿而起,韩信为何浴血,你都忘了,这天下,你都不要了?” “我……”张良被刘邦锋利的视线逼得退了一步道:“我相信你和他……” “相信?”刘邦肃然的表情蓦然露出一丝苦涩来,看着张良清雅的身形,蓦然说道:“子房,我说喜欢你,不是玩笑,不是亵玩,更没有企图。我刘邦生平并无大志,今日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我们都明白,有韩信,有萧何,更有你,刘邦此生虽无才,却有自知之明,天下纷乱,要治盛世,或许少了我刘邦可以,却不能少了你们。” “我明白你不想看到我和项羽争天下,可乱世英雄,从来就是刀口嗜血,自古便是成王败寇,你若勘不破人情世故,又怎能亲眼看到盛世的那一天,我无惧死在项羽的枪下,即使最后输得是我,也算含笑九泉。”张良从来没有看过刘邦声色砺刃的样子,如今他字字句句皆堵得他无言以对,倒让张良一时被吓住了。 刘邦定定地看着张良,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心中不禁愤怒起来,手中的剑,豁然丢在地上,黑着一张脸走近张良气道:“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咸阳作为败俘之城,我手下的士兵要对百姓屠戮,亦未尝不可,可我却立下军令,为什么,你难道不明白?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与士兵约法三章,可是你却要离开,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如此多费心机,得不到你一句赞赏,还要听你辞行,气死我了……” 刘邦手中拳头握得紧,却又不能往张良身上落,口中越说越气,脸上涨得通红,甚至在跺着脚踩得足下的青砖瓦咯嘣咯嘣响。 张良听到响声,微微地垂下头,果然见着刘邦脚下的砖瓦,被踏碎了好几块,抬头看刘邦一边嘴里碎碎念,一边咬牙切齿跺脚的样子,觉得好笑,却又不能笑出来,唯有继续沉默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刘邦暴走的样子,打算等他自己平静下来。 第86章 离人 月光,带着刺骨的清寒。 张良安静地看着刘邦一脸愤怒地瞪着他,始终无言。 “先生……可否听我一言……”刘邦的怒吼之后,突然响起萧何的声音来。 刘邦与张良惧是一愣,似乎都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 白羽纶巾,青衣黑袖,终年沉敛的一双眸子,让人看不出深浅。 “请……”张良转身,看着从阶下循序而上的萧何,眼中迅疾地闪过一抹光芒,转瞬即逝,待对上那片沉静的眼眸时,已是一如往常地温文尔雅。 “先生,沛公所言,虽有过之,却也在实理之中,乱世风云,是英雄的战场,也是百姓的坟场,实不相瞒,萧何自第一次见到先生,便已经心存敬意,不因儒家,不因风采,萧何佩服的是先生的大义,不为身处安平而忘记天下,不因乱世枯骨而逃避隐遁,天命何所兮,魂断何所惧!先生,你难道忘记当初誓言灭秦的大义了吗?”萧何淡淡的目光,随着凉风,落在张良的白云广袖之上,随风起,张扬在月辉里。 “大义?”张良看着萧何的目光,似乎将他看得通透,无所遁形。 “不错……”萧何见张良眼中所思,不禁说道:“秦已灭,乱世仍在,如今沛公入关,项羽将近,而西北,尚有三支义军,你说得不错,天下早晚安定,却不知那个早晚,是多少年,天下一日不安,百姓便一日是苦,先生,您的愿望,还未成……” 萧何看着张良继续说道:“先生……沛公曾言,运筹帷幄,您是他的老师,先生当初既然选择沛公,想必自有计较,如今何不为了天下百姓,再委屈些时日……” “天下百姓?”张良心中微动,突然想起韩灭的那一日,他问苍天,如何才能报仇,后来六国沦陷,山河飘血,他亦问自己,如何才能天下大安。 他知道萧何说的没错,每一句,都问到了他的伤口上。或许是嬴政的死,让他倦怠,也或许是项羽的责怪,让他无所适从,让他选择逃避,却忘了,天下未安,他的愿望……还未成…… 百姓、江山! 他又该何去何从! 清风微扬,柳絮飘散,缓缓地落在水中央。 萧何看着张良渐去的背影,不禁对刘邦说道:“沛公……你劝人的本事,着实差了点,虽然声情并茂,不过演得过了点……” “过了吗?”刘邦直到张良的身影消失,方轻松地揉了揉脸颊道:“还好你出现了,否则我脸都快僵了……” “我不是让你好言相劝的吗?怎么会?”萧何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刘邦,实在不明白昨晚上他跟他废话那么多,怎么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呃……不是是苏阳说,他表哥欺软怕硬,要我恩威并施,所以……”刘邦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脑袋,接到萧何瞪他的目光,才明白过来,他又被苏阳耍了。 “唉……”萧何见刘邦挠头的模样,心中升起一片凄凉,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前路真是一片黑暗……” 悠长的叹息声,随着萧何的背影,渐渐远去。 “不错,前路真是一片黑暗啊……”刘邦抱紧手中的剑,脸上亦是一片哀怨。其实三天前他就听苏阳说张良打算离开,却一直不敢问张良,琢磨了好多劝他留下的理由,谁知道,最后会稀里糊涂被苏阳给撺掇了。 天朗气清,微风相送,四月的天气,已经有鸿雁展翅,翱翔天际了! “师兄,对不起……”张良面色微赧地看着颜路,心中甚是歉然。 “无妨,我知道你的心愿……”颜路柔和的眼,恰似这和煦的微风一般轻灵,看着张良微微地笑道:“天命定数,当不负乱世英雄之名,去吧……” “子房,你真的打算留下助刘邦……”盗跖懒散地靠在大树上,看着张良,面上带着些微的担心! “嗯……”淡淡的一声,从张良口中溢出,他知道盗跖想问他为何选择刘邦而不是项羽,可世道苍凉,他其实没有选择,天书定数,他没有能力左右,而且……少羽不会再相信他,他认定他爱上赢政,背叛了天下百姓! “子房,天下大势,你比我们明白,不管你做何选择,我们都相信你!”高渐离手中握着水寒剑,与雪女相视而笑。 “爱上一个人没有错,为自己而活……”雪女对着张良眨眼,蓦然凑近张良耳边小声道:“我还是很佩服赢政为你放弃江山,如今大秦已经灭亡,再深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 “谢谢……”张良没想到雪女会说这话,脸色蓦然腾起一片绯红,不自在地在雪女调皮的眼神下点头。 “珍重……”微风渐起,吹起离人的衣襟,在风中飘扬,盖聂平整的面色,深敛而沉默。 “先生……”端木蓉担忧地看着张良道:“乱世惊险,你且保重!” “放心,会的……”张良浅笑看着端木蓉道:“待天下定,子房再去寻各位!” “好啊……”盗跖听张良说去寻他们,心中大喜,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张良面前道:“我们可都等着你……” “嗯……”张良笑意渐起,看着眼前这一群朋友,他很庆幸,有他们。 “子房……”颜路看着张良,蓦然想起一人来,眉眼不禁蹙紧,走近张良道:“一个月前,我在道郡见过卫庄,流沙与魏王姬垣有一桩交易,你们可能会遇上,你……要小心……” “卫庄?姬垣?”张良没想到会听到卫庄的消息,微微一愣,看着颜路担忧的眼神,不禁笑着对颜路道:“放心,我知道……” 清晨的风,带着微微的湿意,混合着青草的香味,随着他们远去。 盗跖走路很不安分,像猴子一样,乱蹦乱跳。 颜路微微地回头,看着渐远的身影,而后被那道城门,阻隔他的视线。 一声叹息,无奈,失落,直到离开,他也没有对张良说出他的那份感情,因为明白,也因为不舍,他看出他心底那份不敢承认的感情,所以他选择沉默,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什么重要,这份感情,他自己明白,就已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久了…… 终于休息,这两天会把它给完结了! 第87章 盛世隐 八月的骄阳,洒满整个大地。 黄小时觉得自己运气很背,撞上刚回来的黄老头,脏兮兮地,满脸风尘。 “小时……快去给师傅采两支冰山雪莲来,再晚师傅这条老命就没有了……” 黄小时于是苦命地带上背篓。 黄小时今年八岁,从未出过辋川蓝田,三年前被黄老头一只烤鸭骗着做了徒弟,从此肩上便多了一个担子,守护南皇一族的天书圣剑。 天书他没见过,圣剑据说在她出生之前就丢了,于是黄老头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找回圣剑的责任就落在她身上了。 她娘每次见她,都会祷告似地感谢天感谢地,嘴里念念叨叨的,感慨自家走了狗屎运,让黄小时做了南皇一族的继承人。 天知道,她才不想做这劳什子的继承人,她想离开辋川,去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过黄老头很严肃地警告她,若未及笄,擅自离开,会给全族带来覆灭的灾难,于是,黄小时每时每刻都在算,自己离及笄还有多久。 两年前,黄老头突然语重心长地与她夜谈了一番,却因为与周公有约让给她只听见了一个开头。 黄小时知道老头儿打算出海,却忘记他要去干什么,甚至忘了他交代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亲手替黄老头儿做一口棺材。 黄老头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棺材做好了吗? 黄小时茫然地摇了摇头,于是被黄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地看了很久。 南皇一族自古相传,便是由弟子做棺葬师,可惜黄老头注定要被黄小时气得吐血。 黄小时带着两支冰雪莲回到蓝田的时候,黄老头只叹息地对她说了一句:“亲手为师傅编一床草席吧……” 生命终有尽,她其实不应强求。 湘君见到黄老头儿的时候,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笑了起来。 蒙毅看得浑身冷颤,问他笑什么,却被黄老头儿一脚踢开,滚了好几个圈。 蒙恬眉头皱得很紧,他不明白黄老头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沧鹭,这个隐居的深山,他可是找了很久才寻到的。 湘君看着黄老头儿脸上的笑意,便知道,嬴政是时候醒过来了。 蒙恬并不知道嬴政未死,除了他和黄老头儿,也只有湘夫人心中了有所悟,就连嬴政自己,或许也不知道,其实他自己还活着。 凤凰涅槃,死地后生,逆天改命,天亦谴之…… 黄老头儿说,他不知道能不能替嬴政挡过死劫,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嬴政醒的那天。 阴阳家的死亡咒印,他没有办法,可封印之术,却是南皇一族从上古便流传下来的。 不过,封印之术,自古只封印死物,此次用到人身上,黄老头儿也是第一次。 封印让嬴政长眠,就像一个真正的死人,没有呼吸,心跳,连他自己也无所察觉。 黄老头儿曾担心时日不及,嬴政肉身或腐化,却不想嬴政竟有千年寒玉雕刻的玉床,或许,苍天也不是全然无情。 黄小时很老实地在家里编草席,等黄老头儿回来。她娘每看她一回,都会奉献一碗眼泪……最近家里的水缸都有点不够盛了,南皇一族人丁虽然不旺,不过家家户户每日都来门前奉献一碗泪水,终究还是有些扛不住。 黄小时不知道他师傅去了什么地方,三个月的时间,除了一个叫蒙毅的少年,送回一柄叫‘天问’的剑以外,黄小时就再也没听过关于黄老头的消息了,或许……他已经回不来了,黄小时看着手中的草席叹息,想着要不要去做一口棺材,就算黄老头儿用不上,留给自己也是好的。 ————*——*——*————*——*——*————*——*——*————*——*———— 大风嚣肆,秋深冬近。 公元前二百零二年三月,西北魏王姬垣被刘邦围困焦阳,不足一月,便被韩信攻破,亲手斩下人头,同年八月,齐王陈玺因旧伤未愈,于南郡病逝,至此天下初定,刘邦于长安称帝,正式建立汉朝。 同年十二月,韩信领精兵十万,围困项羽于垓下,至此西楚霸王的名字,留在滚滚的乌江之畔。 寒冬凌冽,雪絮悠然地坠落。 张良胸口一阵刺疼,伴随着咳嗽声,在雪里,缠绵纠葛。 晶莹雪白的后花园,一支寒梅越过墙头,从墙外伸了进来,将简洁朴素的花园,染上一抹靓丽的颜色。 “先生……”张良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声,一抬头,就看见湘君一身黑衣,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你?”张良没想到湘君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自嬴政逝去,已有五载,他没有再见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再来找他。 “陛下醒了……”湘君淡然地看着一身白衣,陷在风雪里的人,依旧地那样单薄瘦弱,脸上因为咳嗽带上一抹晕红,让他看着也忍不住要叹息一声。 “醒了?”张良第一个反应是湘君在跟他说玩笑,五年未见,他这是在跟他与众不同地打招呼,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莫说湘君没这样的幽默细胞,就算有,他也不会拿嬴政的生死跟他开玩笑,那就是真的了? 张良微微地蹙眉,胸肺处如火烧一般地疼着。 “我亲眼……”张良压下身上的不适,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想,这会不会是他的一个梦,他不想嬴政死,他希望他活过来。 张良这样想着,噎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使劲儿地握紧双手,直到指甲将手心染出点点猩红来,滴在莹白的飞絮上。 雪,飘扬在两人的身侧,安静而恬淡,风吹开红梅飘落的姿态,随意地在空中画出几个圈来。 公元前二百零一年十月,张良婉拒汉王刘邦的分封,自请告退,朝中再三劝阻,终不敌他的坚持,只得了一个留侯的谥号,便离开了长安…… 刘邦知道留不住他,两年前,张良答应留下,是为了天下百姓,如今天下安定,他也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他。 至此,汉史后册,或许只留下他只言片语的记载,可在他心里,却将永生铭记。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大结局!!! 嘎嘎嘎! 第88章 誓死纠缠(大结局) 风雪将尽,万山萧条。 黄老头儿失踪五个月零三天后,挂在黄小时床头上的天问,蓦然有了异动。 黄小时不明白那把剑怎么了,所以蹲在床上,看它哭泣似的,呜咽了三天三夜,直到它发脾气,呼啦一下,自己飞出了黄小时的房间。 南皇一族自黄老头为族者,已在辋川蓝田生活一百三十七年,无论外间世道如何风云变幻,他们在谷内,却能安静地不受侵扰,其族内子民多长寿。南皇一族自上古皇帝传下,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年,每逢一个乱世,族内子民不是葬生乱火硝烟,便是短寿而亡,及黄小时接过黄老头儿的族长之位时,南皇一族统共也不过百余人。 白雪皑皑的应山,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蓝的光晕。 黄小时追到天问的时候,才明白它不是在发脾气,而是在祭奠,黄老头儿殇逝…… 南皇一族的每个人都明白,圣剑认主,若不是魂归之日,它是不会开启‘天问之道’,选择下一处隐世藏身之地的。 黄老头儿终究没能用上黄小时亲手为他编织的草席,就连这个圣剑为他选择的葬地,也没有福气消受。 结界的洞口,除了黄小时,没有一个人能通过。 这是黄小时第一次进到这个山洞,温暖,潮湿,有潺潺细水溅落的声音。 洞内空阔有奇景变幻,七彩琉璃的玉石,洒满了整个山洞,白色的钟乳,如倒挂汇聚的奇峰,尖利地闪着银白的光。 山洞正中央,是一片水池,里面铺满了七彩的玉石,将整个水池也染得五颜六色,绚烂多彩起来,七彩光色渲染流转,让人如置身仙境一般。水池之中,有一块水晶巨石,耀眼的白光驱散玉石的光满,将整个山洞照得宛如白昼。巨石旁是一座琉璃四溢的水晶架,架上是一卷残旧的玉简,幽幽地发着绿光,与水晶的光芒缠绵相交。 天问盘旋在天书之上,一边呜咽着,一边与水池中的水晶巨石相互辉映着。 天书圣剑,已回归南皇一族,他们,也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下一个世外桃源了! 寒雪零落,碾泥做尘,大雪纷飞的寒江之上,只余下他们的影子。 ————*——*——*————*——*——*————*——*——*————*——*———— 草木凋黄,芷兰凝霜…… 云川苍鹭的雪山,晶莹剔透,甚至能清晰地映出每个人的身影来。 张良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再见到嬴政,也没有想到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你的大秦,已经亡了! 精致小巧的房檐,滴答地落下雪融化成水的声音,落在门前那一畦水坑上,发出一声空响来。 嬴政的面色仍然很不好,苍白得比眼前的雪还要透明,张良看着那张消瘦得厉害的脸,因着黑发严谨地髻于头顶而显得稍稍有些精神,他坐在小屋中央的木椅上,股下垫了厚实的狐皮,让他坐着也比别人高一个头出来,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两边的椅栏上,目光幽冷深邃地看着张良,而后淡淡地露出一抹笑来说,我知道…… “你……”张良听着嘶哑的声音,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怀疑,奇怪,更多的,却是无措。 随湘君而来的一路上,他的脑海都是一片空白,他想琢磨自己见到嬴政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总是在念头一起的时候,选择了退缩。 “是老师救了我?”嬴政黑眸带着笑意,看着张良,一眼便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你知道自己不会死?”张良突然想起皇陵地宫里,他伤心的那些眼泪来。 “我不知道……”嬴政微微地摇头,眼神带着忧伤地说道:“若知道,定让那一刻再晚来一会儿,让我能听见你最后的那些话……” “你……”张良没想到嬴政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提起那些事,突然想起当初他在嬴政耳边说的那番肺腑之言,身上腾地冒起一股热气,顿时整个白皙的脸,从头顶红到脖根儿上。 “嗯……”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良,见他脸色晕红的模样,笑意愈加深邃地说道:“见过那个场景的人,几乎都跟我仔细地描述过了……” “他们……”张良身上忽然就像有几千只虫子在爬一样,不自在地蹙眉瞪着嬴政道:“真多事……” “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嬴政一声轻笑,看张良瞪他的样子,心中似有所悟道:“子房……我已经不再是大秦的帝王,你可愿意……陪着我?” 幽幽的风雪,在寂静的小屋外,擦过房檐,响起摩挲的声音来。 嬴政看着张良的风姿,一瞬不转,他的背后,是漫天狂舞的飞雪,寒凛彻骨,犹如嬴政此时的心境一般,张良愈沉默,他的心,就愈冷一分。 “老师……葬在西南的无桑花树下,你若想去看他,我让蒙毅带你去……”嬴政微微地敛下眼中的失落,对张良笑着说道。 “好……”张良轻轻地点了点头,交握的双手有些颤抖,却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其实想对嬴政点头,却又情怯,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不真实,让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去面对。 “子房……”躲在门外偷看的众人,实在看不过两人的模样,均暗自着急他们以前的皇帝陛下脸皮不够厚,好在蒙毅对脸皮的研究倒有些道行,因此率先跳了出来,一边对嬴政挤眉弄眼一边干咳两声道:“我们……都有些很重要的事,明天就要离开苍鹭,你……能不能……帮忙照看陛下一段时日……” “你们要离开?”张良怀疑地看着门外只露几颗头的众人,心中奇怪。 “不错……要离开……”不约而同的应答声,让张良几番欲言又止,却终究隐了下去点头道:“好……” 只是简单的应了一个字,张良却接连听到好几个人松口气的声音,最大的那一声,不意外地来自嬴政。 青山隐蕙,风雪绕绕 嬴政细致的看着张良清俊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扩散进心里。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张良选择了留下,嬴政都是高兴的,以后他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解开心结,与他誓死纠缠…… ————*——*——*————*——*——*————*——*——*————*——*——*——— 繁盛而短暂的大秦皇朝,犹如烟花一瞬,绚烂地留下一个美丽的痕迹,无论史册如何记载那位帝王,都磨灭不了他曾在历史的洪流中,那浓墨重彩的传奇。 充满悬疑的秦始皇陵,是否真有那位帝王的存在,或许他依然完美地保存在地宫之下,也或许,只是简单地匍匐在某个山水峰林之中,岁月的长河,终将一切都风化后吞噬干净。 完结 2015、1、11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虽然结尾有些有些赶,不过,也算画上一个句号啦!!! ╔☆→—————————←☆╗ ┊小说下载尽在 书本网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